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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梦魇


翟飏揉着眼睛问方桐,那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左右意思是方宁人是醒了,可这两天一睡觉就做梦,还是那种陷进去就醒不过来的梦魇,小姑娘撑了两天再也撑不住,这才找方桐一五一十地说了。

        翟飏默不作声地听着,慢腾腾下了床走到客厅——陆淮生毫不见外地看着电视,见着翟飏来了便将声音调小了些,冲他一扬下巴。

        桌上摆着两枚煮鸡蛋,边上的盘子里还装着细碎的蛋壳,看样子陆淮生自己先吃过了。

        翟飏握着电话安抚了方桐几句,伸手拿了一个过来,发觉还是温的。

        “别着急,我下午就去看。”他说道,圆滚滚的鸡蛋在手里转悠。陆淮生估计是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好整以暇地环臂瞧他。

        翟飏约好了时间,挂了电话,看向陆淮生问道:“怎么不叫我?不是说早上出发吗?”

        陆淮生答道:“看将军睡得熟,道人哪里忍心啊。”

        他说得分外诚恳,翟飏差点就信了。

        陆淮生轻咳一声,开口接着道:“将军昨日精气损耗过多,也该好好睡一觉。这回是我失算了,未想到将军体质下降这么快,一睡就倒头不起了。”

        翟飏:“……怎么就损耗精气了?”

        陆淮生瞟了眼茶几上安分守己的铜钱,道:“叫了那家伙的名字,他现在可不就依你而活了吗。”

        翟飏拨开了鸡蛋壳,看似无心地问道:“还有什么影响吗?”

        陆淮生翘起二郎腿来,答道:“轻些的精神不振体弱虚寒,重些的形如枯槁半死不活,再厉害些……”他顿了一下,挑挑眉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翟飏问道:“我目前这样还能撑多久。”

        陆淮生看他:“将军异于常人,获许还能活蹦乱跳三天吧。”

        翟飏吞了嘴里的鸡蛋,道:“够了。”

        陆淮生道:“你是打算先去解决了方宁的事情?”

        翟飏点点头,陆淮生了然一笑道:“意料之中。”

        说罢他便站起来,活动了两下筋骨后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可道人已经和那位约好了,不能不赴约,这回算将军欠我个人情,咱俩分头行动。”

        翟飏眨眨眼,还是没问他是什么时候和人定的约。

        陆淮生半只脚踏出门,想起什么似的又探回脑袋道:“将军一个人行吗?要不我留个符咒给你?”

        翟飏摆摆手示意不用,陆淮生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

        “那,将军万事小心。”

        一回生二回熟,翟飏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方桐的家,站在大门外时手搁进衣兜里敲了敲铜币,道:“察觉到什么的话随时和我说。”

        杜晴的声音虚虚晃晃地传来,说了个“好”字。

        他本不想带杜晴来,可临出门时对方忽然现身,说自己还是觉得方宁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翟飏想了想昨晚上陆淮生对方桐说的话——有东西不想安生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铜钱放进了衣兜里。

        方桐家里依旧只有两个人,他爹似乎是被调去出差了,正好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这回翟飏见到了清醒着的方宁,小姑娘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正坐在床上披着毛毯看书,见着翟飏了就怯生生地问了句好。

        方桐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在屋里。翟飏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放轻了语气道:“怎么样,这两天还不舒服吗?”

        方宁摇摇头,两只手握在一起,小声道:“没什么大事了,就是还是有点头晕,哥哥说是前两天没吃好,缓过来就好了。”

        翟飏“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对前两天的事有印象吗?”

        方宁道:“我不记得了……感觉脑袋沉沉的,一直想睡觉,然后再醒来的时候,哥哥就说我刚才又丢了魂儿了。”

        丢了魂儿……

        翟飏揣摩了下这两个字,意外的觉得十分适配。

        方宁的神识一直被反客为主的杜晴压着,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犯迷糊,偶尔清醒了就要和杜晴争支配权,外人瞧见了就以为是疯疯癫癫着了魔一样。

        还不待翟飏应声,衣兜里的铜币忽而一颤,而后只见杜晴便晃晃悠悠地飘出来,停在半空看方宁,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复杂的神色。

        翟飏本想看他,可发觉这样未免太过诡异,便僵直了脖子,意有所指地道:“有什么不对吗?”

        方宁满脸迷茫看他,小声反问了一句:“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只听杜晴便踌躇不定地道:

        “安宁?”

        翟飏飞速瞟他一眼。

        床上的方宁如有感应一般眨眨眼,又揉揉耳朵,举棋不定地看向翟飏,犹犹豫豫地问道:“翟飏哥哥……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翟飏装糊涂道:“什么?没有声音啊。”

        杜晴则飘低了些,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而后流露出难以遮掩的喜悦来,绕着方宁来回晃悠了两三圈,欣喜道:

        “是安宁,绝对是安宁。”

        方宁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惴惴不安地四下观望,而后颤声向翟飏道:“我、我突然觉得好冷,是哥哥开窗了吗?”

        翟飏瞥了一眼密不透风的窗帘,道:“嗯,刚才为了透透气来着,你冷的话我这就去关上。”

        ——哪里开窗户了,分明就是杜晴阴气太重,影响到了人家小姑娘大病初愈的身子。

        杜晴也意识到不妥,恋恋不舍地飘远了些,目光还黏在方宁身上不肯撤下来。

        方宁道:“啊,不用了,透风也挺好……”

        翟飏道:“还冷吗?要不要再喝杯热水?之后……和我聊聊你这两天做的梦怎么样。”

        方宁道:“嗯……我和哥哥说过这些梦,他叫我不要乱想,可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乱想不乱想的事情。”

        她抿抿干燥的嘴唇,小声道:“我梦见好大的一个院子,里面种着高高的一棵树,树底下还有秋千……反正就是好漂亮的一个大院子,然后身边还有拿着剑的人走来走去,穿的都是特别漂亮的衣服。”

        杜晴冒头出来,兴致勃勃地接道:“是听风堂!当年杜家弟子闲时休憩的地方,那个秋千还是我和阿佑提议建的。”

        方宁听不见他,继续说道:“我还梦见了一条好长的集市,就那种……电视剧里面的,然后有人给我买了糖葫芦,带着我走了好远。”

        杜晴恰到好处地接上话,道:“山下的集市,每逢月初都热闹无比,我经常带着小孩们下山去逛。”

        他们一唱一和,翟飏左边听听右边看看,生怕杜晴一个高兴直接魂飞魄散了。

        方宁道:“可是后来……天突然就黑了,有人拽着我走,我的胳膊被扯得好疼,可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放手。”

        本来精神抖擞的杜晴听到这话却突然偃旗息鼓了,一个字也没蹦,惹得翟飏没忍住瞟他一眼。

        方宁道:“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知道绝对不能和他们走。”

        说到这,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又往里面缩了些。

        “可是到最后也没人来帮我,我只能被他们拉着,一直走到一间小房子里,然后门一关……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再之后就醒了。”

        “但是那个时候的感觉真的……真的很吓人,好像是要死了一样。”

        翟飏听着,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忽然沉默的杜晴——那人垂着眉眼,不知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低压的嘴角都透露着抗拒的意味。

        翟飏轻咳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句话不知道安慰谁,反正杜晴和方宁同时“嗯”了一声。

        翟飏道:“我先出去和你哥哥聊聊,你也不用太担心,好吗?”

        方宁乖巧地点点头。

        翟飏刚一出门方桐便凑了上来,问道是怎么一回事,翟飏思忱片刻,对他道:“说来话长,方宁她可能有些前世的纠葛,我……”

        话音未落,翟飏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骤然自身后袭来——

        他瞳孔一缩,转头一刹间只见方宁屋内涌出数道殷红的光线,二话不说便朝自己冲来!

        电光火石一瞬,他只听见杜晴焦急地叫他躲开。

        可他哪里来得及,杜晴话音未落时红线早已精准无误地挨上翟飏的肩膀——霎时,翟飏只觉神识惊动,犹如万千冰锥穿心而过,眼前光景分崩离析,一时间竟脱力跌坐在地上,冷汗直接滑下了面颊。

        方桐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拉他——可翟飏身子格外僵硬,更是如同被牵扯着一般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甚至是纹丝未动。

        杜晴手忙脚乱地在翟飏周身飘荡,又抬眼看向那铺天盖地奔向翟飏的红线,想到什么一般睁大了双眼。

        “宣帝……”

        鱼符山坐落在榕城最南边,因为上头盖着几座有年头的庙就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那几座破庙也被翻新重建,日日夜夜是香火不绝。

        山并不高,顺着台阶慢悠悠走到顶也就两个小时的事情,每逢周六日更是野餐的好地方,能见着不少拖家带口的专门跑来感受大自然。

        感受大自然?陆淮生轻嗤一声,这地方哪哪都是人工开凿的,连那条自山顶留下的小溪都是后挖的,哪里来的大自然鬼斧神工?

        他绕过寺庙,绕过野餐区,直接与台阶背道而驰,闷头钻进了标着危险禁入的区域。

        那里面少有人烟,保留了一星半点未被开发的原生地带,树木杂乱无章,稍不注意就要被横生的树杈子刮出血痕来。

        陆淮生不以为意,轻车熟路地穿梭林间,而后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四下打量,哼笑一声后向前走了一步。

        倏尔,破风声呼啸而过,“嗖”地在陆淮生身后的大树上留下道又深又长的刻痕。

        陆淮生站定了,咬着后槽牙笑道:“不是约好了见面吗?你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四周树叶婆娑,忽而有一人声音夹杂其间——那人似乎是不满于陆淮生放肆的举动,道: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拜访别人家时要敲门。”

        陆淮生嘴上也不客气,道:“敲门?你哪来的门给我敲,这么难相处,难怪只敢在深山老林里头缩着。”

        那人被戳中了痛处,只听得周遭风声忽然变大了。

        “你要是来和我拌嘴的,就趁我没生气前赶紧滚。”

        陆淮生有恃无恐地笑道:“怎么?这就下逐客令了?”

        这回那人没应声,取而代之的是迎着陆淮生面门直来的两道劲风——

        陆淮生处变不惊地挥动下手,两道要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的劲风在一步之外硬生生地被折了方向,“咻”地擦着他的道袍向两边飞去。

        “动什么手啊。”他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那人没有要答话的意思,陆淮生自顾自地道:

        “翟将军,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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