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夫妻之义
第118章 夫妻之义
阳春三月,稻田里绿汪汪一片。
一辆马车绕过了钟家村朝这边驶来,几骑扈从前后跟随,径直到了贾家庄园门口,才知是盐课林老爷来了。
贾琮得到消息,忙迎了出来,拜下道,“林姑父!”
林如海在江南便早已知道贾琮的大名,此时看来,见贾琮容貌清俊,皎如玉树,举止从容,心中惊叹,果然名不虚传。
“琮儿请起!”
二人边走边朝里去,林如海急匆匆地道,“原该三个月前就来,最近一直在忙公务,实在是抽不开身。玉儿还好吧?”
“林妹妹一切都很好!”贾琮道,“侄儿已经命人去请林妹妹过来了,姑父稍坐!”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闲话,黛玉已经在嬷嬷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她径直拜倒在林如海的跟前,喊了一声“父亲”,便滚下泪来。
贾琮稍作安慰两句,便出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
书房里,林如海自是免不了要问黛玉一些宁荣二府的事情,之前的那些事已经沸沸扬扬地传了过来,官场之上,林如海有时候还得面对同僚的询问,令他非常尴尬。
也有一些不实传言。
无论如何,如今贾家是不能投靠了,林如海很是为难,“为父已无续娶之意,你若是跟着我回去,就得独自一人,家中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黛玉这些日子在这庄园之中,上无人约束,下有贾琮相陪,二人或是在旁边的长河里钓鱼,或是一起临窗读书,做些赌书泼茶之雅事,或是一起练箭划船,或是满后山地奔跑,寻找野果觅花香,日子十分自在惬意。
若是让她整日里都在后院待着,与一众姨娘打交道,黛玉只想想,便觉得不能接受。
“父亲公务繁忙,若是女儿回去,怕是要给父亲添诸多负担。我在三哥哥这里挺好的,三哥哥守孝,也是一个人,我留在这里,还能彼此作伴。”
林如海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这话是他那知书守礼的女儿说出来的,他很想冲出去问贾琮,到底给他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想到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两个孩童而已,他若往儿女情长方面想,便是想多了。
两小无猜!
“你们这一路来,可还顺利?”林如海问道。
“很顺利。在淮安的时候,三哥哥还让人带女儿去逛了整整一天街。”
林如海见女儿面色红润,呼吸顺畅,脸颊身上似乎多了点肉,绝不是从前那副柔弱无依,娇柔无比的样子,浑身上下反而多了一点野性,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你先回后院去,我跟琮儿好好商谈商谈。”
黛玉忙乖顺地出去了,出书房的院子时,恰好看到贾琮站在门前的海棠树下与贾平说话,三月里了,附近居然还出现了流民说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
“说完了?”贾琮笑着问道。
黛玉一笑,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三哥哥,我跟爹爹说,要留在这里陪伱守孝,我爹爹要是问起,你不许说不答应。”
贾琮有些惊诧,问道,“为啥?难不成你还很愿意留在这乡下不成?”
“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还很愿意一个人在这里守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眉眼一沉,“还是说,三哥哥嫌弃我,不肯收留我在这里?”
“妹妹多心了,我万万不敢!”贾琮忙作揖,逗得黛玉一乐。
书房里,林如海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贾琮进来,口中赔罪两句后,林如海便说起方才与黛玉说的话来,“当初之所以把你表妹送往你家里,一是家中没有长辈兄弟照顾扶持,二是老太太派了男女船只来接,并没想到,你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来。”
幸好女儿被撵回来这桩事并没有让她心里难过,如若不然,林如海越发对岳家有意见了。
“我自从被皇上派到这苏州来,负责盐课,日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也并没有心思顾及玉儿。这一次她回来,我隔了这两三个月才来,也幸好她有你照顾,要不然……唉!”
林如海长叹一声。
贾琮有些愕然,试探着问道,“姑父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林如海看向他,“方才,我与玉儿说起要接她回去,她倒是想留在你这里,怕你一个人守孝太过孤寂,况我也看到,她与你相处,很是相处得来!”
说到这里,林如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琮儿,你可定亲了?”
贾琮心头一跳,没反应过来,摇头道,“尚未!”
“这便好!”林如海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劳累了,思维一直有些跳跃,这让贾琮有些捉摸不透。
“姑父,盐课上的事,侄儿也略知一点。如今两淮这边的盐政到底有什么问题?侄儿瞧着姑父似乎老了很多,是不是日常太过劳累?”
“我身为扬州巡盐御史,并非是户部差遣,而是皇上钦点。这也是皇上的信任。巡盐御史一职,统辖一区盐务,原本任期一年。但江南局势一向错综复杂,少有一年任期满,便能顺利离开。”
“朝廷哪哪都要银子,皇上……处处为难,听说琮儿这次拿了十多万两银子出来,荣国府那边,也跟着出了四五十万两银子,只解了燃眉之急,也不是正途。“
贾琮这才知道,荣国公府拿出了四五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按照书上,荣国公府的财力来算的话,这笔银子,也占了其总资产的三分之一的样子。
也不知道宫里皇上会如何想,但四五十万,对如今的皇帝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资产,贾家虽然破财,却还做不到消灾。
“盐课每岁入仅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若是丰年,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的收入也就三四百万两银子,加上其他的米面丝绵绢布折合起来,也就一千多万两银子。可如今,辽东战事,一年费银就要五六百万两银子。“
林如海这是多急了,才会与贾琮算这一笔账。
贾琮看到他鬓边的白发,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这是典型的书生啊!
书生意气!
林如海定是以为泰启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将他放在了这样一个格外重要的岗位,林如海便生出了报君恩的心思,但林如海这几年在这个位置上,并无出色之处,泰启帝未必对他满意。
“听说去年冬,赵咨璧就往京中运送了三十万两白银的盐税,作为今年太上皇圣寿节所用。既然朝廷一年的盐课收入只有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三十万两是算去年的,还是今年的?”
“自然是今年的!那三十万两银子,乃是预售了来年的盐引。”
“来年?”贾琮震惊问道,“怎么是来年?”
“不错,今年的盐引已经于去年已经预售了,那三十万两银子,便是预售了明年的盐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如海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
贾琮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就算林如海要把黛玉接走,贾琮也不得不想办法挽留了,一个在无硝烟战场上厮杀的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哪里能有本事保护妻小?
贾琮心里倒是有想法,可以帮朝廷提高盐课收入,但这个方案要是给了林如海,那便不是在帮他,而是给了他一张催命符。
而林如海对皇帝一门心思,贾琮若是说什么,他人小言轻,林如海不会放在心上,也更加不会听进去。
“姑父一身,事关国家,若是有琮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姑父直言。”
林如海细细思量,贾琮之稳重,之文采,之身份地位均是配得上他的玉儿。
<div class="contentadv"> 当初,玉儿的外祖母将玉儿接回京城,打的便是将玉儿许给宝玉的心思,这条路是没法走下去了。
但玉儿又不能跟着他长期过活,他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今是进退两难。
也唯有早早为玉儿安排一条出路,如此,将来不管他如何,都心中无挂碍。
“我对琮儿一见便生欢喜,我膝下也仅有玉儿一个女儿,玉儿从京城前来,与琮儿有同舟共济之谊,在这里,与琮儿住在一个屋檐下,将来怕是于玉儿的名声有碍。“
贾琮听得糊里糊涂,急道,“姑父,我只有八岁,表妹也只有七岁。七岁不同席,表妹还没有到男女大防的年龄。”
“虽是如此,可将来若是传出去,对玉儿的名声也依旧不好。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在意这些。”林如海一副愁苦的样子,让贾琮束手无策。
他本来是做好事,现在看来,他好像还把黛玉给害了。
“那依姑父的意思,如何?”
林如海道,“琮儿如今在守孝,原本我不该谈这事。但,实话给你说,姑父这身差事,今日脱下的鞋,不知道明日能不能穿上。我只有玉儿一个女儿,她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她虽年幼,与你两小无猜,却也是朝夕相处,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将她的终生托付给你了!”
贾琮惊得几乎跳起来了,不敢置信地道,“姑父,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知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林如海可不敢拿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猜谜语。
“姑父是想将林妹妹许给我做媳妇?”贾琮问道。
林如海点点头,“不错,你当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我相信,圣上不会看错!”
贾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林如海的愚忠,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仅凭皇帝的信任,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好的,还把唯一的女儿一生的幸福都搁在他的身上,这份勇气真是令人钦佩。
贾琮自是不会拒绝,他若是说一个“不”字,便是要将黛玉往死里逼了。
才被外祖撵出门,三个月都不被亲父接回去,父亲一来就把她往外聘,贾琮若是拒绝,她便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贾琮心中对林如海没有任何好感了,也不想再管他盐课的事了,点头道,“姑父本也是琮的长辈,琮的亲事,姑父也可以做些主。况,我与林妹妹兄妹情深,若姑父顾及不得她,琮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只不过,有了夫妻之义后,他照顾起来,要名正言顺些。
“既是如此,我也放心了。”林如海道,“你如今还在守孝,这件事,我们双方达成意向便可,三书六礼之事,等你孝期满了,我再与你师父相议。”
熊弼臣将于下半年从京城返回,在此之前,贾琮跟着大师兄熊廷言读书,熊廷言每旬都会专程过来,在这边住上两三年天时间,为贾琮答疑解惑。
他每日的骑射,是奎叔指点,也是进展神速。
贾琮自是没有意见。
晚膳后,林如海又与黛玉细谈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黛玉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眼圈儿都是红的,看到贾琮,神色有些复杂,又似有些哀婉,令贾琮想起了《红楼梦》中那一首《葬花吟》,心中对这小姑娘难免生起怜惜。
他们之间,就这样有了牵绊。
此时,却是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房中,黛玉歪在床头落泪,紫鹃端来了热水,绞了帕子给黛玉净面,“姑娘怎地又落泪了?就算明日跟着老爷家去,又不是没有再来的时候。再说了,等二爷孝期满了,必定要去林家看姑娘呢,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黛玉任由紫鹃用热帕子敷面,她闷闷地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因为这个吗?”
她心中的苦,怕是只有跟三哥哥才能说了。
“父亲并没有要把我接回去的意思,他一直都忙,便是家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不成我要每日里跟着姨娘们?”她叹了口气,“不回去便不回去吧!”
紫鹃心中自然是高兴,在这乡野中,没什么不好的,“就不知道二爷怎么个想法?”
黛玉的脸蛋儿红了,方才父亲已经告诉她,父亲与三哥哥已经商议过了,待孝期满了,便将她和三哥哥的婚事定下来,问了她的意见。
这于黛玉来说,是从未想过的事,乍然听闻,她有些懵,心跳也极快,久已平息的喘意,又上来了,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父亲也并没有要听她意见的意思,她索性就出来了。
荣国府中,老太太将棺材本拿了出来,约有一二十万两银子,便一病不起了。
一旦老太太驾鹤西去,二房身上没有爵位,根本没有资格住在荣禧堂里,贾赦也必然不会允许二房鸠占鹊巢,况国公府还有今日的体面,赖仗老太太诸多。
是以,王夫人不敢怠慢,日日与熙凤在荣庆堂里侍疾。
“老太太还是想开些,钱财去了还能再回来,身体若是垮了,可如何是好?再说了,好歹也保住祖宗传下来的爵位。”王夫人劝道。
老太太靠在大靠枕上,将一碗药喝了一半,便推开了,“这药太苦了,我也觉着好些了,宝玉呢,我的宝玉可好了?”
自从黛玉走了之后,宝玉很是疯魔了些时日,荣国府里到处寻医问药,以为宝玉要不成了,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那和尚要了宝玉的玉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八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
一阵疯话说过之后,这和尚又将那玉摩弄一回,递给了贾政,:“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这是去岁冬的事,展眼,如今已经到了四月了,宝玉早已经不再疯魔了,只与从前,却是少了许多言语。
“宝玉与姊妹们顽在一处,今日一早多吃了一碗梗米粥,说是要与他三妹妹组个诗社,闹腾着呢。”熙凤道。
“那就好,那就好,让他姊妹顽儿在一处,跟他老子说,不许叫他去读书,不许拘着他。”老太太多说了几句话后,就没了精神又困下了。
宝玉与迎春探春姐妹俩坐在一处,已经好半日没有说话了,探春急得要死,“二哥哥有什么事?来了也不说话,要顽什么,我们陪你顽就是了。”
迎春向来木讷少话,此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宝玉,道,“你不是说,我们一起作诗的吗?”
宝玉摇摇头,“没意思!从前还有林妹妹和惜春妹妹在,如今她们也都弃我而去了。我原想着,姊妹们大了,迟早有离我去的一日,谁知,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早!”
他说着,就将头埋在了双臂间,狠命地哭了起来,吓得迎春二姐妹慌乱无措。
探春好歹有主见些,推着宝玉的肩膀道,“二哥哥,林姐姐本不是咱们家的人,原先来的时候,也只说在咱们家里暂住的。如今家里遭了这么大的事,林姐姐自己也不好在咱们家常住,这才回去了的。”
“惜春妹妹呢?她难道也不能在咱们家里住吗?咱们家怎么了?不就是要多出些银子,难不成还会少了咱们的吃住?”
“二哥哥这话可就不对了,哪里只是少了些银钱的事?二哥哥不看老太太,太太老爷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宝玉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我去找老太太,我要让老太太把林妹妹和惜春妹妹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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