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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重要的东西丢了


聂子元见英慈的背影不由得苦笑。
  他不是抠到死,而是死也得抠。
  银子到底是什么呢?
  对五岁之前的聂子元来说,它什么都不是。
  因为聂家大少爷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珍稀玩意儿,都有人立马颠颠地跑过来双手奉上。就连阿姐跟他抢一口金丝酥,会被爹恶狠狠骂好久。
  但外祖父过世没多久,爹把赵姨娘领进聂家,一切都变了。
  赵春花是个长相朴素的女人,容颜比不上阿娘三分,只是带着阿谀的媚气,喜欢说些奉承话,讨男人欢心。
  她进门那天,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比聂子元小三岁,模样与聂子元有几分相似。
  爹要聂子元和阿姐叫他弟弟。
  聂子元不知所措,阿姐发了好大的脾气,扔了许多花瓶和碗在地上,尖利的瓷器碎了一地,丫鬟们收拾都划伤了手。
  娘不知道躲在哪里,偷偷哭了多久,最后肿着两只像是桃子的眼睛出来。
  她挤出个笑,摸着他和阿姐的头,让他们听爹的话乖乖叫了弟弟,还有姨娘。
  娘将赵春花当作姐妹,自己吃穿用度,都将最好的都送给她。
  哪知道赵春华不但不感恩,反而认为娘瞧不起她,不但嫉妒得发狂而且心生歹意,决心将娘拥有的一切纳入掌中,于是有事无事都对爹吹枕边风。
  “老爷,街上有人说你是吃软饭的,明明是你凭一己之力将元家撑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乱说!难道有下人在外面乱讲?说不定是那个马夫……”
  “老爷,聂子元和真宝打架了,骂他是野种,这不是骂你么,呜呜呜……”
  “老爷,聂程和厨子有说有笑,哪里有个大小姐的样子,往后可怎么嫁人啊?我说她几句,她还不乐意了,说我下贱,这摆明了是看不起老爷你啊!”
  “老爷,大夫人竟然给马夫送了一碗八宝粥,好多人都在议论……”
  “老爷,外面的人都说你纵容聂子元他们,是因为忌惮大夫人的堂兄,还有死去元老爷的余威。他们元家没了主心骨,怎么还这么欺负人啊,把老爷当什么了,用了就扔掉的下人吗……”
  她一步步将忠于娘的家仆赶走,让爹对娘和他还有阿姐产生怨念。
  而娘向来是清者自清,被爹逼得泪水涟涟,甚至逐渐与娘家亲戚断了往来,也不屑于辩解。
  那时候的聂子元隐隐感觉到银子的重要了,在赵春花那类人眼里,银子或许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为了它可以撒谎甚至杀人——
  当然赵春花也这么做了,偷了娘的绣花汗巾,让人藏在马夫的床铺下。
  那马夫是娘从元家带过去的家仆,和娘一起长大,自然比旁人要亲一些,被赵春花诬陷后,忍不住用马鞭抽她,替娘出口气。
  赵春花便就揪着这点不放,硬是诬陷两人有奸情,还弄出个滴血认亲的把戏,让聂子元和阿姐被人扎破手指,往盛着水的碗里滴血。
  不知她在碗里面动了什么手脚,聂子元和阿姐的血与爹的就是不融,倒是与马夫的融在一起。
  爹一怒之下将马夫打死了,将他和娘、阿姐赶出门。
  那时候聂子元对银子的看法又有了变化。
  银子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人要活下去需要那么多东西,没有银子,就没的吃、没的睡,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娘长得貌美,有许多人说她的名声反正已经臭了,诱惑她走歪路,说不找些来钱快的法子,她压根没法子养活两个半大孩子。
  可娘始终不愿给外祖父丢脸,找了些抄书、写对联之类的活计,可男人们像是见了这辈子难以抓住的折翅天鹅,借机骚扰,她只能与女人们往来,用一双从没做过粗活的手,洗衣裳、绣鞋底……
  聂子元和阿姐虽是娇生惯养的,但被逐出家门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抢着替娘干活,没事就去富贵人家府上溜达,看能不能挣点银子,但总是倒霉地遇上以前的玩伴。
  他们往日哈巴狗似地在两人身后,如今高高在上了,眼里透出的全是嘲讽。
  “哟,不是聂家人吗,怎么穿起了补丁衣裳,这是景德镇的新款式吗?”
  “哈哈,你还不知道啊,他早就不姓聂了,跟他家那个死了的马夫姓。”
  聂子元气不过,要与他们争斗,却因为长期吃不饱饭,身子骨弱,被几个孩子按在地上打。
  阿姐比聂子元更难,她大他七岁,不知不觉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前对他们疼爱有加,甚至低头哈腰的长辈,如今见她上门讨要东西,出言不逊还算好的,大多数竟然动手动脚……
  这些他们并未告诉娘,日子稀里糊涂地过着,一晃就是三年。
  聂子元和阿姐长高许多,大概是因为爹娘底子好,得比同龄人都高出半个头,但都瘦得跟骷髅一样。
  而娘因为夜里都坐在外面借着月光,做女红,眼几乎瞎掉,到了秋冬还咳嗽呕血,就这样,还去私塾捡别人不要的废纸和笔墨,督促姐弟两个念书写字。

  聂子元哪有心情,看到娘咳嗽就害怕,看到地上的血更是如此,他劝娘回去向爹认错,这样就不用没日没夜地劳作了。
  娘只是摇头苦笑。
  阿姐双眼通红,抓着聂子元的肩膀狠狠摇晃,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这些日子的委屈抖落一般。
  “娘哪里错了,为什么要道歉,都是那个贱人的错,骗了爹!”
  娘却将聂子元护在怀里,又拉过阿姐,将两个孩子的头按在一起。
  “不要想爹了,有娘就够了,娘会活很长很长,好好对你们的。”
  末了,又说了句聂子元当时还听不懂的话。
  “人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呢,他只是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我不好而已。”
  “人活一口气,我没做错什么,不会向他们认输。”
  但聂子元脑子里浮现出关于银子的第三个念头——
  银子本身是好东西,却可能变成坏事。
  如果银子的主人像娘那样,太善良,或者没有能力保护那些银子,不光银子会被惦记它的坏人抢了去,主人也可能会被害死。
  娘在离开聂家的第三年,便真的过世了,过世当天早上,去一家药铺抓过药,选的是最便宜的药渣,而那药铺刚好是赵春花的大哥开的……
  至于里面有什么猫腻,聂子元至今都没查明白,只知道娘过世前,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只给阿姐留了一把山扇。
  扇子还是外祖父年轻时最喜欢的,黑色绸面上画了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用了五年就开始掉色。
  娘亲手用笔墨将其补足后,又做了个海榴罂木坠子,送给阿姐,嘱咐她不要心怀怨气、太过固执,让所有烦心事随风而去。
  后来阿姐又将它给了他。
  等到聂子元那好吃懒做的弟弟在酒楼与人斗殴,口吐鲜血死了之后,聂子元作为独子被爹接回聂家。
  他有了花不完的银子,找人将其修复,偶尔还弄些花里胡哨的金银珠宝装饰一番,这才让这几易其手的老旧扇子,对得起他纨绔的身份。
  想到这人聂子元忽然打了个激灵。
  扇子去哪里了?
  以前他每日都带在手边,这两天怎么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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