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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8


朱鸿岱并没有死揪着小孩子话题不放,问了朱晨光那个自己感兴趣但对于关益骏来说没有答案的问题:“你觉得张良和诸葛亮,哪个更厉害?”

        “我个人觉得呀……张良,主要是我本人喜欢张良。”

        “怎么说?”

        “张良经历过韩存、韩亡、秦统、秦盛、秦崩、农民起义、楚汉争、楚败、汉立、高祖崩、吕后称制,起伏跌宕,乍一感觉像跨越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但是,这些不过发生在他六十余年的生命里。”

        “打天下时期的光辉事迹不需多言。西汉初立,刘邦疑心重铲除异姓王,下面的文士武将或多或少、或主动或被动受委屈、穿小鞋、栽跟头,“初汉三杰”萧何自污,韩信被吕后下计夷三族,张良不带兵不争功选留地退为‘帝者宾’一顿操作得了刘邦信任;戚夫人得宠,刘邦要易太子给如意,他背后出主意保住了刘盈的太子位,得到吕后感激关照。刘邦吕雉这一帝一后,论哪个都是狠角儿,他哪个都稳住了。最后功成身退,凡事一抛,借口走人——这家伙,妥妥的人精。”

        有的人看着傻,其实是人精;有的人看着人精,其实是傻的;有的人看着人精,其实就是人精。

        有的人,看着人畜无害大隐于朝,反而是站在“第五层”的大人精。

        “如果说武侯参透了文韬武略,那么留侯洞明了人心进退。文武有字可载,人心难用器量。”

        朱鸿岱猛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喜欢错人。

        中场休息,封登的手掌支起头,在床上侧着身子贵妃卧,从落地窗遥望远方人家灯火。

        朱宏启的胸膛贴着封登的脊背,嘴唇轻覆他的颈项,手掌在他的胸腹来回摩挲。

        “诸名士舍身以刺秦,博浪沙大索俺无音。莫夸俺妇人真姣貌,赤条条男儿好意气。莫笑俺圯桥拾破履,也曾是绫罗相儿孙。得兵书习得三两艺,复韩国梦灭随刘季。巧入关、闯鸿门;抚韩彭、谋下邑,帷帐中画策三千里,助沛公千秋定汉西……”

        无灯的黑暗里,封登不自禁眯眼抖脚哼小曲儿,手指点在大腿侧打拍子。

        “这是谁家的张良曲?”朱宏启问到。

        “谁家也不是,无名无曲无唱家,词作乃我封登爷,即兴而作。”封登自在道。

        “你还会作这个?我以为你只馋闲门八卦呢。”

        “喝——爷们儿我五谷杂粮嚼得,细米白面也吃得!”

        “嗯,爷们你终于出息了一回。”

        “去,去,滚去。”

        封登撇开黏在自己胸腹游走的“禄山之爪”。

        朱宏启笑,大手又重新敷上封登。

        “大爷,您也来唱一曲儿听听。”

        封登反手一根食指,挑起朱宏启的下巴。

        “我不会唱曲儿,不过让我献丑给你听听,也不是不行。”

        朱宏启操起老本行,哼唱催眠曲儿,这曲儿原先的作用是把咖啡喝多了睡不着的少年朱鸿岱哄睡着。

        大悲咒版本的《少年英雄小哪吒》。

        配上朱宏启的磁低音,特别像某位年轻得道的法师吟唱佛法超度诸魔、普度众生。

        封登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大爷,您比我出息,我悟了,吼吼吼吼……”

        “行了啊,小居居都没你那么张牙舞爪的。”

        “哎呦哎呦,小居居命苦哟,大晚上黑灯瞎火,听哥哥在耳边哼大悲咒。”

        主要是朱鸿岱这家伙还真能呼呼睡着,也真是神奇!

        风吹进窗子,带动帘子飘飘荡荡。

        “嗨呀,”封登拉着朱宏启的手放在肚子上,让他揉揉自己笑痛的肚子,“秋天了。都说女子伤春,男子悲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个浪子。”

        “大爷,你说……浪子伤什么呀?”

        “浪子怕冬。”

        “怎么解法?”

        “浪子怕寂寥。”

        “恍如隔世矣。”

        封登听了没有言语,半晌才嬉皮笑脸道:“那我知道大爷怕什么。”

        “我怕什么?”朱宏启挑起兴趣。

        “大爷苦夏。”

        “为什么?”

        “夏日苦热,大爷憋燥火儿泄不出。”

        封登伸手入被,到处乱捻。

        哈哈一声,一头埋进被子“造反”。

        封登伏在朱宏启的胸前画圈圈,甜腻道:“大爷,您可瞒不住我,我知道您馋我很久了。”

        当年朱宏启被朱鸿岱拉尿一头,他滚在地上笑得四仰八叉,就隐约感觉到朱宏启的眼神儿有问题。

        并非恼怒。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幼,含含糊糊过去了,远没有长大成人后琢磨得仔细。

        朱鸿岱打来电话。

        “哥,你在哪儿?你还回来吗?”朱鸿岱问到。

        他第一次到朱晨光的家里,不便直接住下,太得寸进尺,就主动告辞。

        回到家时,屋子一通漆黑,朱宏启显然不在。

        左等等右等等,始终不见哥哥回来,打一通电话,问要不要给他留门。

        “我在封登这儿。”

        朱宏启简约说道。

        朱鸿岱瞬间了悟:“哥,那我锁门睡了,明儿你回来打我一声电话,我给你开门。”

        朱宏启也曾思考过要不要给弟弟留一张不回去的条子,但是思前想后……

        和封登一块儿过夜,然后给弟弟留字条,成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朱宏启在外头偷鸡摸狗,让弟弟盯梢呢!

        朱宏启欲挂电话,朱鸿岱想起朱晨光问自己,自己却答不上来的问题:“哥,当初得知妈妈怀了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哈?这是什么猴年马月的问题?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有,就突然想起来问一下。”

        “嗯……都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儿了,什么感觉我也记不清。”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知道自己要有弟弟妹妹了,日子照样过,该干什么干什么。当时玉美人也怀上了崽,妈妈那里不需要我多心,我主要的心思放就在照顾玉美人身上了。”

        “你‘小居居’名字还是我给你起得呢。”朱宏启笑着说。

        “爸爸是‘大居居’,你是‘中居居’,那妈妈肚子里的宝宝应该叫什么好呀?”

        朱妈妈问依偎在身边的大儿子朱宏启。

        “叫‘小居居’。”朱宏启顺口接道。

        “好,就叫‘小居居’。”朱妈妈拍拍自己的肚皮,“听到没有,哥哥给你起名‘小居居’,你从此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小居居’了。”

        “妈妈在家修养的时候指导我照顾玉美人养胎、生产,我们兴致来了就碰拳打赌,看是玉美人刚生出来的崽崽俊还是你出生时俊,结果你丑得不忍直视,我赢爆了。”

        打赌打赢了,那叫一个爽!

        “过几个月你被养白胖了我才消化得了。嗯,这些年你没长呲,不愧是我胞弟。”

        “……”

        电话那头的朱鸿岱简直无语:“哥,你颜控么?”

        “是啊,你哥我一直是颜控。”

        “那妈妈怀孕后还抱你吗?”

        “头几个月抱过,然后显怀挺肚子就不能抱了,生完修养一阵后又抱了,长大抱不动就不抱了……真是,大晚上问这种旧事。”

        朱宏启的脸颊有些泛红,或许是害羞。

        不过,他用抱抱安抚别人的习惯离不了妈妈的榜样。

        比如……现在封登就卧在他的臂弯里。

        朱宏启结束通话。

        “什么抱不抱的旧事儿,跟谁呀?”封登警事儿道。

        “跟我妈。”

        “姨怀小居居的时候,你应该七八岁了吧。七八岁了还要妈妈抱,羞不羞啊。”

        “羞什么,妈妈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嚯,你脸可比你嘴巴诚实多了。”封登戳戳朱宏启的脸,装作突然烫到的模样,“呼……好烫。”

        “别闹,睡觉吧。”

        朱宏启尴尬地翻了个身。

        “等会儿,什么叫‘你一直是颜控’?怎么的,我模样要是不俊俏,你朱八百就不理我封登是不是?”封登揪揪朱宏启的耳垂。

        “没有,始于颜值,忠于……”朱宏启噎住说不下去了。

        忠于人品,可封登就一个典型的浪子,能有什么好人品?

        “忠于什么?我听着。”

        封登也自知没有什么好人品,才华审美也就那损色样儿,只要朱宏启按套路说下去,那必定是谎话。

        打着“赎娼从良”的名头说谎话,与“玩完不给钱就不算嫖”没有本质区别。

        而朱宏启打死不承认馋他是为了“玩”。

        “忠于了解。”

        “我们俩加上小居居,算是从小是一块儿长大的,你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

        朱宏启读研时重温《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一个人,昏暗室内,冰镇啤酒,电影中美丽妖娆的伊莲娜坐在露天椅子中,拿出烟衔在嘴里,下一秒男人们争先恐后为她递上打火机。

        伊莲娜的眼神有几秒钟的空洞、出神。

        坐在沙发里的朱宏启突然恍惚起来,将影片中伊莲娜的脸误看成封登。

        他忘记喝到嘴边的啤酒。

        “伊莲娜从不需要哪个男人的打火机。”

        “她心里渴望一个男人,一个果断站出来掐灭她嘴里烟,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

        朱宏启吐出了恍惚时的第一想法。

        封登脸贴住朱宏启脊背蹭蹭,胳膊抱住他腰侧,愉悦笑道:“大爷,您可比我出息多了。”

        “大爷,我封登浪归浪,并不意味着我浪成了婊子,野得连名姓、祖宗都忘了。”

        “我知道。你若浪成婊子,我根本不会正眼瞧你一下。休息吧,纵欲伤身。”

        过了一会儿,漆黑宁静的房间里,朱宏启突然开口问道:“封登,你怎么想起来作词张良?”

        浪子快活完,兴尽了,然后作词谋圣?

        这两人时间、空间上八竿子完全打不着。

        “你说,张良辞别喧嚣官场,退隐山林避世修道,某天晚上睡不着发呆,会不会也觉得恍如隔世?”

        毫无睡意的封登呆呆瞅着天花板。

        午夜梦回,白头迟暮的张子房躺于床榻,回忆起一生紧绷心弦的生死经历、与妻子感情甚笃的夫妻亲昵、跟儿女玩闹的舐犊之情、和故友把酒言欢的热闹快意……

        听闻屋檐冰凌化水的细声,遥望窗外皎白如新的远月。

        “子房。”

        忽然听见有谁在唤自己。

        或是祖父,或是父亲;或是韩王,或是汉帝,或是形形色色的好友死敌。

        环顾房内四周。

        一老人,一旧案,一剩墨,一古砚,一短蜡,一残卷。

        “恍如隔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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