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雨
这个时候，一段悠扬的曲调蓦地响起。
那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又仿佛就在耳边低喃细语。
所有雇佣兵，包括莫北和叶黎在内，他们的神情像是凝固了一样，依旧保持着刚才听到声音时的模样，有人诧异有人困惑，叶黎的警觉，还有莫北的费解。
可是他们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尊雕塑。
在他们脚下，原本零星残存的黑沼蛇飞快的游走，消失不见。
从不远处的朦胧雨幕中，有一道影子缓缓而来。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她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玲珑曲线，只在关键部位以鳞片遮掩，看上去诱人无比，美艳动人。
她有着一头长发，却无风自动，张扬舞爪的披散在那里，像一条条黑沼蛇。
她的下半身竟不是寻常人类的纤细双腿，而是蛇身，后边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沼泽的水面上留下波纹。
那古怪的歌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此时她的瞳孔倒竖，深邃如夜灯。看着不远处的众人，她缓缓取下背上的蛇弓。
右手持弓，左手从飞扬的长发中摘下一根，如黑沼蛇般粗细的长发瞬间变得坚硬，化作利箭。她拉满弓弦，松开左手。
嗖！
一根箭矢破开漫天雨水，以极快的速度，穿透一个雇佣兵的心脏。而他的脸上，却带着无比满足的表情，缓缓倒下。
嗖，嗖嗖！
一根根箭矢飞出，越来越多的雇佣兵倒下，他们脸上的神情却离奇的一致，像是死前正经历着什么无比愉悦的事情。
就在此刻，原本挂在叶黎脖子上的那枚金色十字架，忽然闪动了一下。于是下一刻，叶黎整个人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他刚恢复意识，身旁的雇佣兵就被一箭穿心，直挺挺地倒下。
叶黎心知不妙，原地一个打滚，躲过了原本必中的一箭。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在重新爬起以后又是一个猛扑，将原本还定在那里的莫北扑倒下来。
雨水混杂着泥水，让莫北重新醒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抬头看去。
这一看，让他几乎睚眦欲裂，原本跟着他一起的十六个雪狼佣兵团兄弟，已经全部倒下！
现在除了他和叶黎以外，竟然是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叶黎，甚至他自己都已经是一具尸体，对面是什么怪物，这蛇涎木究竟引来了什么东西？！
“我想我知道李无厌用蛇涎木的目的了。”趴在泥水里，叶黎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慢慢靠近的“怪物”，心沉到了谷底。
“那是魔物！蛇妖！”
“他真正想要吸引的，是蛇妖！他想要借蛇妖之手，杀死我们！”
只是“蛇妖”这两个词，就已经让莫北浑身剧震，他是雇佣兵，自然知道叶黎口中的魔物蛇妖，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真正的魔物！是连秩序政府都会觉得头痛的怪物！
“李无厌以蛇涎木为引，就是想要吸引蛇类出来。但他的目标并不是这些黑沼蛇，而是在黑蛇沼泽长眠的蛇妖！蛇妖四季三眠，只有在夏季才会偶有活动。现在是秋季，只有用这种千年蛇涎木，才能够让它解除冬眠主动出现！”
雨点砸落在沼泽里，坑坑洼洼到处都是。
蛇妖走得不缓不急，她每靠近一些，对叶黎和莫北而言，都是催命的符号。
“叶老弟，你知道我最喜欢陆离说过的哪一句话吗？。”气氛凝固得可怕，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清晰的听到，就在这个时候，莫北突然开口。
他说着从泥沼里爬起来，无视了对面蛇妖的威胁，慢慢抖落下身上的污泥。
“不是关于战争的那一句。而是——人被杀，就会死。”
“人被杀，就会死。多么简单又直白的道理。那么叶老弟，你怕死吗？”
“我当然怕。”叶黎苦笑着也已经从泥沼站起来，站到莫北身旁，两个人并肩而立。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摩挲着剩下的那些晶卡。“但是，谁想让我死，总也要付出点代价。”
“哈哈哈，说得好！那老哥我就先走一步了！”
莫北说完，左右两手各自敞开，有两柄长刀出现在手中，他脚下迈开大步，整个人冲向蛇妖。
蛇妖擅长弓箭，那他就用近身战，就算是死，也要剜几块肉下来！
蛇妖看出了莫北的意图，她拉开弓弦，对准正在前冲的莫北，就要松开左手。
这时，她的左手边突然有一团火光炸开。“莫老哥，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爆炸声中，叶黎扬了扬手里的晶卡，对前面的莫北喊道。
莫北爽朗大笑，有叶黎这掩护的功夫，他已经冲到蛇妖身前，莫北高举双刀，朝着蛇妖腰部斩去，这一刀下去，就要将对方斩成两断！
蛇妖似乎被激怒，她丢下蛇弓，竟也从背后取出两把狭刀来，在莫北的刀快要落下之前，堪堪挡住！
铛铛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刀光交错，火星四溅。
“莫大哥，躲开！”身后叶黎突然喊道，莫北整个人毫不迟疑，就地往右侧扑去，他让开的身位处，两片激射过来的晶卡在蛇妖面前引爆。
蛇妖吃痛，她身前的鳞片被爆炸的火焰灼得焦黑，她愤怒的发出咆哮。
当蛇妖打算抛开莫北去追杀叶黎时，莫北已经重新战到了她身前，用双刀拦住她的去路。
叶黎在泥沼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尽力奔跑，他总能在蛇妖视线盲区以外，给予对方狠辣一击。蛇妖身上的鳞片多处被炸碎，白皙的肉往外翻开，伤口焦黑。
莫北也趁着几次和叶黎的默契配合，在蛇妖身上斩下数刀，每一刀都是全力，使得蛇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刀光纵错间，他们也付出了代价。
莫北身上同样多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被蛇妖一个甩尾打飞，断去几根肋骨。
叶黎身上多出两支箭矢，分别插在他的肩头和左腿，是蛇妖徒手扔出的，出其不备之下，连叶黎都没想到。如果不是距离较远，稍微再近一些，恐怕他已经命丧箭下。
叶黎的嘴唇发黑，嘴角有黑色的血渍不断溢出，那两支箭染有剧毒。
莫北大口喘着粗气，他原本被匕首刺中的胸口又开始重新流血起来，他的双刀上血滴落在沼泽中，有自己的血也有蛇妖的。
就是莫北这一分神，蛇妖手中狭刀已经再次落下，叶黎顾不得保持距离，整个人冲了上去，在狭刀快要砍中莫北以前，猛地拔下自己肩头箭矢，挡住狭刀。
啪嗒。
箭矢被狭刀应声斩断，刀光照着叶黎扑面而来！
刀光映照在叶黎的瞳孔中，大放光明，他眼中的全部世界只剩下了满眼的刀光。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替老师看看镇北城，我还要告诉老师他是对还是错，我还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是老师用自己给我换来的机会！
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间，叶黎又动了，他的速度被提升到极致，他心底的狠劲被疯狂激发，他毫不犹豫的直接拔出身上第二根箭矢，整个人往前，向蛇妖怀里冲去！
“给我，去死！”叶黎低吼着，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将手中箭矢刺入蛇妖心脏。
寒芒透体而过，本来要将叶黎一斩两半的狭刀，在他眉间微毫处戛然而止，刀刃锋利的劲风已经在他额前割出一道血痕。
死了，终于死了。
叶黎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开，他只觉得浑身剧痛无比，双腿一软跪倒在泥沼之中。
莫北踉跄着走到叶黎身前，大口喘着粗气，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子，真有你的。看来下次去聚集地，还是得我请你喝酒才行了。”
叶黎疼得咧了咧嘴。“那可要喝个够本才行，不然亏大喽。”
“哈哈你这小子，到时候我肯定——噗！”莫北忽然语滞，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一条黑色的蛇尾正从他胸口抽离，然后无力垂落。
在莫北胸口留下一个碗大的血洞。
“叶黎。”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莫北嘴里涌出，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退去。
这一次，他没有喊“叶小兄弟”或是“叶兄弟”，而是喊了叶黎的全名。
“恐怕我……不能请你喝酒了……”
“不要难过……人被杀——就会死——”这是莫北的最后一句话。
“不！！”叶黎痛苦地揪住头发，他在雨水里长跪不起，头疼欲裂。
魔物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自己的朋友，甚至想要杀死自己。老师提出的“人魔共存论”真的对吗？自己真的要去那座全是魔物的镇北城？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莫北和蛇妖的尸体还带着温度；再远处，悠扬的歌声又一次响起，一枚枚竖眼在茫茫雨幕里面，像是一盏盏橘黄色的夜灯，无声恐怖。那是更多被蛇涎木吸引过来的黑沼蛇妖，而此时的叶黎，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强弩之末。
“够了，聒噪。”蓦地，有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凭空响起。
下一瞬，歌声停了，雨也停了。
不是雨停了。
而是头顶原本倾盆的大雨，在这一道声音响起以后，全部都静止在了那里，悬而未落。它们就这样一滴一滴的，无数晶莹剔透的雨点像倒悬之剑一样，静置在了半空，连同歌声，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一样。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跪着的叶黎面前。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高领大袍，领口镶有金线，内衬是深邃的红色，在整个袍子外面，还有几朵异样血红的妖艳花朵。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黑色帽子，压低的帽檐下，只露出一双比血还要猩红的眼睛。
叶黎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就彻底昏迷过去。
沼泽深处，有一股奇异的悸动传来，是什么东西的心脏在跳动，竟然打破了静止。
“我们不是嗜杀的怪物。”黑衣男子看着那里，说道。“让你的子女带走千年蛇涎木继续沉睡吧。现在还不是醒来的时候。”
话音刚落，那股悸动又悄然消失。
男子扛起已经昏迷的叶黎，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沼泽，“哦？还有一只蟑螂躲在那里。”
他说话间转身，右手随意地压了压帽檐。
哗啦！雨重新继续下了起来。
无数橘色夜灯还在。
沼泽中某处，有一滩血水慢慢漾开。
叶黎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黑蛇沼泽，更没有了莫北，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围围着的居然都是魔物。
面前的这些魔物看到叶黎醒来以后，都自动的向后退去，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不是攻击，而是好奇。
叶黎没有直接出手对付它们，因为他现在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它们不会伤害你。”叶黎起身看到坐在他旁边的人，如果他不说话，叶黎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是哪？您又是谁？”如果叶黎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人救了自己，不过他回忆了下，自己并不认识他。
“易凡给我传来信息，让我去接应你，还好我赶到的时间正好，否则现在你也已经被蛇女给杀了。”
他说话的时候，屋内的魔物都自动的退了出去，看来它们对说话的人很尊敬。
“这里是镇北城，我是这的大念力师李威廉。”
李威廉知道叶黎是易老选的继承人，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他带回来。
叶黎看着这位和师父年纪相仿的人，原来他就是镇北城镇守派的领袖，他现在居然身在镇北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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