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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禅殁


祝浔很不争气地胃疼到了发烧。

        祝萝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头向陈虞渊郑重地道了歉,拉着李安出门抓药去了。

        祝浔烧得脚步虚浮,左摇右晃也不让人扶。陈虞渊看不下去,卷起袖子直接把人打横抱起给送到了床上,惊得旁边的夏元差点掉了下巴。

        祝浔在床上缩得像只鹌鹑,丝毫不见平日老子长老子短的男子气概,喝了两帖药昏昏沉沉地便睡下了。

        他做了个与一生一般长的梦。血与泪充斥着视野,杀伐与惨叫在风中呼啸着,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在无声地哀嚎着求饶,但手中的剑仍然毫不留情地将一切都刺穿。

        ——有些人罪不可赦,可有些人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最大的错误只是因为姓陈、或帮了姓陈的人。

        黏稠的血肉溅满双手,像是被刚刚拔下来的心脏,抽搐着跳动着。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近暮色,觉睡得不怎么安稳,烧倒是退得差不多。所幸陈虞渊不在屋里,祝浔得以找回了一点脸皮,慢慢撑着床板起身倒水,窗外的对话便飘进了耳朵。

        “你碰到姚集他们了?”

        这个名字让祝浔浑身一紧。姚集是本地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骚扰祝萝也不是一天两天。上一世正是他带着两个小弟仗着知县的包庇,目无王法地残忍杀害了去南街进货的夏元与祝萝。

        前者被活活打死,头骨碎裂,后者……衣不蔽体,不堪入目。

        可祝浔记得清楚,今年是嘉康三十二年夏天,比出事的那一天整整早了一年,应当不会有事吧?

        祝浔心下不安,悄悄支开了一条窗缝,见祝萝与陈虞渊正靠在窗下,压低声音对话。

        “嗯……方才抓药回来碰上了,最近不是有画舫从京中巡游到山城么,他们想约我去画舫上吃酒,”祝萝咬了咬唇,“不答应的话连医馆都进不了,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

        “他们这是设了个圈套,你早晚都得答应的。”陈虞渊却显得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所以,我想问袁哥……”祝萝绞着袖口,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能不能请你陪我去?”

        “……”

        陈虞渊与窗里的祝浔同时一愣。

        “阿兄病了,我不想让他担心。夏元年纪小,碰上那等流氓会吃亏……”祝萝解释着,“李哥很厉害,也能吓唬他们,但墨斋还是要在山城开下去的,闹僵了也不太好。”她顿了顿,抬起头,语气中忽然带了些莫名的兴奋。

        “那个,我刚刚听夏元说了,袁哥能把阿兄抱起来诶!你一定会功夫吧,又厉害又聪明,对付姚集他们一定不在话下!”

        祝浔被鞭尸鞭得猝不及防,差点把窗户纸抠破了。

        陈虞渊轻声笑了起来,点头应了,“好,我陪你去。”

        “那、那你千万别告诉阿兄,我不想让他担心,”祝萝长长地叹了口气,“南街医馆那女郎中说了,胃病得慢慢调理的。”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太高了,“哦!说到那医馆也很反常诶……”

        之后便是祝萝关于那南街铁公鸡医馆突然拔毛的惊叹,祝浔趁着陈虞渊回房之前躺到了床上,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

        陈虞渊将药碗放到他床头,不轻不重地一磕,“别装了,你刚刚全听到了吧。”

        “……”

        “祝萝说到我抱你那段的时候,你的牙都快咬碎了。”

        “……”祝浔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拿起药碗咕噜噜往喉咙里灌。

        “差点被你害的是我,不计前嫌帮你妹妹的是我,就连南街那医馆都是我打点的,”陈虞渊坐在床边,托腮看着他,“你能不能稍微对我好点哪?”

        祝浔知道自己理亏,他抹了把嘴,看着药碗底沉着的黑色药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恨朝廷恨成了什么样,你也知道。”

        “人都是有疏漏的,皇帝是,我也是。”夕阳透过窗纸模糊地映入室内,在陈虞渊的眸子覆盖上一层金辉,“我来这里就是避免重蹈覆辙的。”

        “听你这话,你还是来帮我的咯?”祝浔斜眼看他。

        陈虞渊叹了口气,“国师,你知道吧。”

        祝浔哼了一声,这人神神叨叨的,上一世领军把他逼到了穷途末路,他能不知道么。

        “我看过他推演的命格,祝萝命里有个死劫,时间是嘉康三十二年夏天,地点是画舫。”

        祝浔一愣,忽然意识到,这岂不就是方才祝萝说的酒宴之约?

        但还是不对,祝萝上一世分明死在了嘉康三十三年,并非三十二年,地点也不是画舫。不,说实话,他压根就没见过京城来的画舫!

        “因为我烧了画舫。”

        祝浔从震惊中猛然抬起头。

        “我远在京城,只知道是地痞流氓动的手,不知确切其人,想着只要毁了画舫祝萝应当就能得救。”陈虞渊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所以上一世山城没有迎来画舫,祝萝也没在三十二年死去。”

        祝浔仔细地盯着他的眼,可他神色自若,语气诚恳,并不似作伪。

        “我向皇兄、国师请命来到这里,搪塞了很多理由,但全都是假的。”陈虞渊笑了笑,“冤屈难伸,大仇未报,心有记挂,你过得很辛苦。”

        他顿了顿,轻轻叹息一声,“所以我只是想帮你。”

        祝浔的视线有些发散,夕阳的余晖将他下颚线条照得柔和,温软得像是遥远记忆里母亲模糊的轮廓。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内心已经脆弱至此。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累,也更迫不及待地想要依靠些什么。像是与同伴失散的萤火虫,疯了般渴望着光。

        祝浔用力地眨了眨眼,执拗地撇开视线,“我不信你。”

        再渴望再疯狂,仅有的理智也仍然告诉他,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相信一个人。他还有失而复得的妹妹、墨斋,担子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告诫他莫要轻举妄动。

        “呵……”陈虞渊并不意外,无奈地耸了耸肩,拿起他喝空了的药碗正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干哑的声音。

        “如果你能帮我杀了姚集他们。”

        陈虞渊回身,看着他歪了歪头,“你不是不信我?”

        祝浔抿了抿唇,“你要是杀了他们的话……我就信。”

        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窗外的夕阳褪去,日被夜吞没入喉,一寸寸地收回屋子里仅剩的亮光。渐渐昏暗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一声笑。

        “你在利用我。”

        祝浔心里咯噔一下,仓皇地看了陈虞渊一眼,不敢与他对视。

        他不知道为何陈虞渊这么了解他,好歹上一世他也是瞒天过海地骗了几个皇子,杀得满城风雨,怎么面对陈虞渊的时候却好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

        “即便我答应了你,还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等着我去杀,就因为你一句敷衍的相信。”

        面前人影一闪,随即下巴被强制抬了起来。

        “不错,很坚定,我在你这里永远得不到一点好,”陈虞渊仍然在笑着,可屋里阴沉一片,祝浔在他漆黑的眼底看不到一点光,“但仅凭一句空头支票就想拿我当剑使,是不是太折辱人了?”

        祝浔的下巴被按得发疼,陈虞渊的力气比看上去的大很多,他发现自己竟然反抗不了。

        “你……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男人,尤其喜欢你这种,”沉香的气息犹如毒蛇吐信将他包围,“敢到我床上来,跪在我身下,撅/起/屁/股/让我上么?”

        “你他妈做梦!”祝浔瞳孔剧震,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耳朵里的污言秽语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陈虞渊松开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殆尽,他站在床边,冷漠地俯视着床上因为震惊而颤抖的男人。

        “我……”

        “好好在床上躺着吧,你妹妹的事——”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就随我管了。”

        木门重合的响声打断了他唇边的嚅嗫,屋内的最后一丝亮光也随着陈虞渊的离开而彻底消失。

        祝浔摸咚咚跳动的胸口,从长久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得过火了。

        陈虞渊生气了,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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