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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王


因为惴惴不安的情绪,本来千篇一律、毫无色彩的学校生活,第一天就变得惊心动魄。

        白天胡思乱想,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也要集中精神侦查来自四面八方未知敌人的动向。和任何一个陌生男同学对视超过三秒,就会即刻在原地立正,握紧拳头。

        躺在床上,相林根本无法带给我安全感,只要听见宿舍外面有脚步声,我就会顿时清醒,全神戒备,生怕几个人推门而入,问我在哪里。

        他们确定了我的位置,会让我出去;我当然会出去,即使不出去,宿舍里,他们一样可以动手,就像初一几个人在自习课上突然闯进教室殴打同学那样。

        初三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我陷入了草木皆兵的状态,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得以解脱,全靠第二天的一场数学课。

        初三的数学老师姓王,八班的班主任,一个不像老师的老师,我们更喜欢叫他“老王”。为人师表却痞劲十足,这使他显得有些随意轻狂。跟其他喜欢动手的文明老师不同,老王更喜欢骂人。骂的兴起,干脆连课也不用上了。这节课,正是他兴起的时候。

        上课铃声响了两分钟,老王才急匆匆地走进教室。“匆匆”体现在脚步声,“急”体现在脸色上。这是他带我们班上的第三次课,前两次都是笑呵呵的,笑呵呵地讲课,笑呵呵地骂人。但今天明显不一样,气场、节奏都不一样。他脸色铁青,向上抢占了大块土地的额头反射着过曝的光芒,稀疏不匀的头发有几撮已经竖起。他的眼睛不瞪也不眯,但是红得厉害,目光毒辣地扫视着整个教室,让教室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把数学课本都给我翻到20页的课后习题。”他说的很急促,以此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快点!”显然他已经压不住了。

        接着,老王虎虎走下讲台,从东面靠墙一列,右手抓过第一排同学的数学课本,左手一把撕下第二十页,有着课后习题的那一页。然后随手将残缺的课本扔向远处。

        “我跟你们说没说过把这页题目做了,嗯?不做,不做留着书有王八蛋用啊!都是些什么玩意!”他边撕边骂,边骂边撕。

        那“龇啦”声,是我在学校听过的最惊心动魄又最畅快淋漓的声音。后来中考结束,我也撕了好多好多试卷和书,但怎么都找不回同样的感觉。

        “谁也不许动,把笔给老子放下。怎么!想当狗熊?抄上了事?我再看见谁写,信不信我烧了他狗日的书!”他说完,果然没有人再想亡羊补牢了。大家都信,他真的敢一把火将书烧光。

        九班共有五十九名学生,做过习题的不会多于五分之一。忙着准备被揍的我,更不会有心情处理作业,所以自然是那五分之四里面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王一路撕过来,连我在内,再一路撕过去。

        奇迹,永远发生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亦威,我的新同桌趁老师向前看的时候,一下抽走了我桌面上的数学书,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放了一本上去。动作干净利落,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第二十页满满的黑色笔迹。下一刻,老王就像头猛虎一样从我身旁掠过,没有伸手,没有停留。

        中间两列,没有过道。我那一排四个人,恰巧另外两个同学都做了作业,恰巧亦威跟他俩都熟,恰巧老王是沿着“s”路线撕书的。所以亦威就将老王刚刚查过的两本书,重新摊在我俩的桌面上。最终,移花接木成功瞒天过海。

        而幸免于难的我懵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及时的善意。同桌一天半,因为战战兢兢使得自己无心交谈,相互之间也不过说了三句半的话。我着实想不出一个他应该帮我的理由,但还是欣然接受了现实。等老王走远,我悄悄把书还给他说:“这老师真是猛啊!”

        “奥特曼打怪兽,猛的在后头,等着看吧。”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噗嗤”笑出声来,又瞬间捂住嘴。然而声音还是以每秒340米的速度传播在针落可闻的教室里。因为气氛的不合时宜,笑声成功吸引了班级所有同学的目光,包括刚刚走回讲台的老王。

        “呦!这是哪个儿啊?这么有勇气,站起来我看看,也让大家瞻仰瞻仰。”

        老王调笑的话音使班级气氛立刻变得快活起来。

        我硬着头皮站起身,大胆地跟老王对视了一眼。以前每次课堂上被动地站起来,都要短时伴随着失去重心的感觉,但这次居然没有,或许因为现在初三了,我成熟了。亦或许是我一直处于失重的状态。

        老王一改刚才怒发冲冠能吃人的模样,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他笑起来嘴角微斜,带动着左下巴黑痣上的长毛“飘舞”,喜感十足。

        “我里儿来,你说说你笑啥?是不是因为做了作业,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让你开心啊?”他说完,全班哄堂大笑。

        “我里儿来”意思就是“我的儿”,是丰县方言里比较热门的一个口头语,也是老王的口头禅。虽说听起来粗俗,也不是什么骂人的话。但带着这样口头禅授业解惑的教师,老王当属唯一。

        我跟着笑,手挠着桌子正想摇头否定这一荒唐的说法。

        “你要敢说不,我就掐死你。”话毕,又一阵哄笑。

        “没错,学习使我感到快乐!”我大声地说。

        “好!我感动啊!我里儿,你叫什么名字?”

        ······

        教室里到处散落着数学课本、残纸断章,也传荡着嘹亮杂乱的笑声,片刻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家当然不会一页纸记恨老王,学生,是最不记老师仇的。何况他撕的只是书,不是人。

        “行啦!都别笑啦!你们有二十秒,找回自己的课本;哪个儿找不回来,我就给他烧了。”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一个不规则的图形,画了两分多钟。

        老王以他独特的方式博取了我的好感,也将我从风声鹤唳的压抑里解救了出来。

        课后,我和亦威不温不火地聊天。聊初二时,与谁谁谁的关系怎样,对某某某的看法如何。

        “他不如你厉害,学习能让你感到快乐,老师都被你感动了。”亦威开了一个玩笑,也开了一扇门,于是萍囡的同桌也进来了。

        “对!你聊聊,学习感到的快乐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边笑边说。

        这时萍囡也侧过身满脸笑意地觑着我。

        她俩不再傲慢的主动开口,令我大跌眼镜也大喜过望。之所以开心,是我明白她们只要还情愿开口跟我讲话,找人揍我的概率就很小了。

        “学习的感觉,嗯——就像哑巴吃黄莲。”我苦笑着说。

        “让你说快乐!跟哑巴有什么关系?”萍囡似笑非笑地数落。

        我双手一摊,“因为苦说不出来,所以别人看着还以为挺快乐。”

        “吆!你这嘴叭叭叭还挺能说。”萍囡的同桌笑着说,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还行吧,跟长相一样,天生的好。”我继续胡侃。

        “噫——嘁——”两个人同时不屑地转回身。

        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结好周边关系的机会,立即用书角碰碰萍囡同桌的后背,“哎!你叫啥名啊?”

        她扭过头,板着脸,“你问我名干什么?”

        “就是,就是···晕···我问你名,能干什么啊?”我笑呵呵地说。

        她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我。亦威笑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玩味。我尴尬之余,心下不禁埋怨自己的唐突,自尊开始重铸心防。

        一个人总感觉意料之外的事情很多,那就说明他懂的很少。我什么都不懂,自然不明白矜持是绝大多数女生花样年纪的保护伞,所以当萍囡的同桌将写着娟秀字迹的草稿纸拍在我的课桌上,又在三秒后将其团成一团丢到垃圾篓里时;我感到了一股意料之外的,不可思议的喜悦。三秒钟,足以让我记住一个名字——叶禾。

        没有了杞人忧天,觉得她俩看我的神色也和善多了。身心轻松,心门大开,自尊退出前线,自得接洽外宾。我没有细想深究的是,这件事其实很奇怪。明明是我糊里糊涂的逻辑折磨了自己一天半,为什么最终又以这么全面胜利的姿态洋洋得意呢?

        我胜谁了?这真是个充满讽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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