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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被劫


开学意味着什么?学习。学习意味着什么?考试。考试意味着什么?一个月月考,两个月期中考,四个月期末考,听说现在的育英还建立建全了周考制度。由于以上考试成绩单是每位老师的kpi,所以临近月考的初三九班,显得格外紧张。韩老板趴窗、蹲点的频率显著提升。

        一个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班主任成了我们口中的韩老板,因为小道消息说,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家具店。

        没有工资也不缺钱的日子里,一个月对于我的价值,只是离寒假更近了一步。

        月考安排在周三,七科考完正好放国庆假。濒临考试,自习时间会多一点,聊天时间也会多一点。叶禾与萍囡最喜欢讲些学校里的帮伙暴力事件,我特喜欢听。她们口中的人名,名下打过的架,揍过的人,做过的出格事都将是我的谈资和编故事的素材。而这群人的霸道邪性,也常常使我缺乏安全感,不住反思自己的弱小。

        所以不知年少的我,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变成他们眼中的那种强大。今天,该由我跟她们讲故事了。

        “哎,你们认识吴洋吗?”我问萍囡她俩。

        叶禾摇摇头,萍囡没搭理我,亦威拿着本政治书凑了过来。

        “高中部的,听说混的挺不错,你们没听说过?”我问他们仨。

        没有人回答,直到叶禾催促:“你到底想说啥?不说我要复习啦。”

        我苦笑着:“你们居然没听说过他。好像是高一的,听说混的不错,露的不行,上周五放学跟他们打了一架,在高中部。”

        “多少人?”亦威问。

        我心花怒放地答,“差不多几十人吧!我也没空细查。”

        “谁挑的事?”萍囡总算开了口,虽然不改冷言。

        “肯定对面找事啊,我哥叫的人,开始不让我去,我硬要去。他就说待会找地站着看就行啦。”

        “然后你就看着他们打了一架?”亦威翻开政治书到第三单元——做知法守法用法的人。

        叶禾连连点头嘲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放屁!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哪样的人啊?”萍囡没有好气地说。

        “我当场就上去跟他们干了,开始他们都追着我打,我一下子就火了,抱住其中一个猛揍······最后他们都不打了,我还在追着那人揍。”我用所有的自豪叙述着当时的勇敢。

        “你哥是不是叫刘浪?”叶禾恍然地一拍桌子说。

        我突然愣住了,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她继续说,“应该就是刘浪,我听人说了,星期五刘浪带人在高中部打架。”

        我无言地点点头。然后,这个话题竟然结束了。尽管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想听了。我的英勇事迹还没有分享完便被迫叫停,此后我跟不同的人讲了好多次,他们也大都是在听到刘浪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稍大。

        后来我明白了,他们不在意你是不是勇敢,也不在意你是揍人的那个,还是挨揍的那个。他们在意的,是你背后有什么人;有人比能打重要,比勇敢实际。但“刘浪”是谁?我的确不认识,这个名字是叶禾说的。

        我基于三分事实编了整个故事,叶禾无意间提了点睛之笔——“刘浪”,让整个故事头尾相接,显得逻辑通顺,真真切切。如果换个名字,估计很难达到这个效果。

        上周五15点40分,往日一片寂静的校园,突然像发生了爆炸一样,欢呼声、桌椅的摩擦声、下楼的奔跑声,瞬间就淹没了整座教学楼。数个刹那后,络绎的人群就像即将入海的流水乌压压地涌向校门口,校门口像个喇叭状的入海口,连接着广阔的自由海洋。

        我跟相林说有点事,让他们先走,然后自己准备去网吧,下载些电影回家看看。

        我经常去的网吧在新街苏果超市对面,北街与新街连接的丁字路口往东百米就是,它也是我回家路过的第三间网吧。

        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也许是太阳落山的缘故,街上比平时显得更冷清。我沐浴在落日余晖里,即将与它一道走进黑夜。

        踏上的“千里马”的时候,旁边有三个男人加速围了上来,两个在前堵着我的路,一个直接坐上了后座掏我的外套口袋。

        我一激灵从车座子上跳下来,左手拉着车把,扫视着他们三个人;心跳加速至少三倍。

        他们一个染着黄毛,一个染着红毛,还一个一撮红一撮黄的坐在“千里马”的后屁股上。

        红毛先开口,“你别想跑啦!也别咋呼!身上有钱呗?借我们用用。”

        我感觉到自己嘴里干得只剩下白沫,张开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钱,洋车子也行啊!”黄毛踹了一下“千里马”的前轱辘。

        闻言,一股凉意从百会直击涌泉,击得我晕飘飘的。如果你没有体会过突如其来的绝望,我告诉你那种感觉:不真实,你会觉得一点也不真实,恍然如梦,又没办法在熟悉的床上醒来。

        周围零星经过的人不时看向这里,一个个却都忽视了求救的目光,越走越远。我感觉后背冷汗直冒,腿脚不住颤抖。

        黄毛两步过来逼近到脸前,使我不得不近距离面对他那杀马特的发型,和一口烟味的黄牙。他开始搜我的身,先从我左裤兜里翻出了内存卡,又从我右裤兜里掏出了仅剩的22块钱,紧接着就踢了我一脚:“问你有没有钱,你不说话!这是啥?”

        “我叫你不说话!”黄毛说着挥起了手,朝着我的脸。

        “哎哎哎!干什么呢!”

        黄毛的手掌没有落在我脸上,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个粗犷的声音吸引了。循声望去,一个不高也不壮,穿着黑蓝色外套,留着小平头的男生走了过来。

        我有点失望,因为他看年龄不像个成年人,看打扮也不像个混得好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样的救命稻草我都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于是我盯着他,眼睛泛着泪花,身体不住战栗,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可怜无助。

        三个染着红黄毛的人并成一行,挡在那个平头男生的前面。

        “我在跟俺弟弟闹着玩,怎么啦!”黄毛站在中间,两只胳膊搭着另外两个人的肩。

        “他是你哥吗?”他问我。

        我还是说不成话,只能摇摇头。

        “就算他不是我弟弟,关你啥事啊?哥们,少管闲事,懂点规矩,行不?”黄毛话到最后,转头瞪了我一眼。

        这个眼神让我觉得,他如果救不了我,自己今天死定了。

        “拿了人的钱,就不打人。懂点规矩,行不?”他平静地看着黄毛,说了黄毛刚讲过的话。

        黄毛又抬起了胳膊,手掌从他眼前扫过,落在自己了前额上,随即往上撸了撸头发,同时伸出舌头迅速舔了下嘴唇两圈;然后咬着牙笑道,“说得对,咱们走!”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好像眼睛都没眨过,我以为黄毛会一巴掌打他脸上,但是没有,黄毛走了,顺手牵着我的“千里马”。

        我绝不会丢下“千里马”,所以不要命地冲上前拉住了后座。

        “你是不是找死?你他妈给我松开手,信我能弄死你不!”红毛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到了听天由命的地步,但还没有松手,不管怎样,“千里马”不能丢。

        “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你们几个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他再次开口,口气多了些不耐烦。

        “好,你说!”红毛准备等他说完就弄死我。

        “拿了人钱不碰人,这是规矩。那你既然碰了人,这钱,就不能再拿啦!”他说完,我耳边恍若响起了慷慨激昂的行军进行曲,心里慢慢烧起了一团火,愤怒的火;烧的是逆来顺受,刚刚的逆来顺受,过去的逆来顺受。

        黄毛一个箭步窜到了他脸跟前,怒目圆睁,“我是不是给你脸啦?你没完没了是呗?你哪条道上混的啊?”

        他长吸了一口气:“把钱还有车子搁这,你们快滚,快点滚。”

        “我□□妈的,真上脸啊!”黄毛说着身子后撤一小步,随即一脚踹向了他的肚子。

        他果然不是吃素的,身子侧开,右手搂住了黄毛的腿,左手拽住其头发,右腿一绊,黄毛整个就侧摔到地上。

        连贯流畅潇洒的动作令我叹为观止。事还没有了,另外两个人看着黄毛被打,叫骂着上去帮架。我没有迟疑地冲上去,在背后护着他,替他挨些打。

        虽然街道冷清,但五个人的混打场面,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远观。我记不清后加入的那群人什么时候从丁字路口跑过来的,我只记住了那三个劫道的人被追着打地嗷嗷直叫的样子。最终,他们扔下了我的22块钱,扔下了内存卡,没敢吭一声,垂头丧脸地离开了。

        我扶起“千里马”之后,就在原地怔着,听他们讲话;时不时瞟一眼地上的钱。

        一个高高的留着斜庞克发型的男生对他说:“你这包烟买的不易啊!没事吧?早点打电话呀!”

        他淡淡地说:“能有什么事!就当热身啦。待会还要揍吴洋那狗日的呢!”

        “这个弟弟谁啊?刚才是啥情况?”另一个人指着我说。

        这句话出口后,他可算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弟弟,你说你刚刚倒是跟他们打啊,你在我后面可着劲让人揍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我,我还能笑得出来。

        “行,也算缘分一场。我们还有事,你早点回家吧。”他说完就转身,跟那一群人有说有笑有吵又骂地往丁字路口方向走。

        丁字路口东面是一块不大的荒地,公共汽车公司画地为圈,把它作为车站。因为是上车买票,所以连售票处的建材也省了。汽车通往丰县城里,我却没坐过几次。

        路口拐进去就是北街,往北直走到头路口分岔,西北一条“初小路”通往育英,东北一条“高中路”通往高中部。育英跟欢口高中的直线距离不过一千米。

        我应该拾起钱就回家。经此一吓,我觉得此刻的欢口街可怕的就像地狱,村里仿佛安逸的天堂。

        但不管有多想,我都没有扭头回家。因为在我心底正有一股愤怒正难以阻遏地喷发,它比渴望安逸更加强烈;它像一颗种子,埋在压迫中,生根、发芽,煎熬里积蓄着力量。不被人欺凌,无论主任还是流氓;像大人一样活着,不以成绩论得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些,就是我眼前的自由。所以,我捡起内存卡放在裤兜里,攥着钱、牵起车就去追他。

        我追上他,并且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眉头稍显疑惑,到我伸出右手将二十二块钱捧送时,那疑惑已经扩延至眼睛了。而我也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做的究竟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

        “弟弟,给钱是个什么意思?我这兄弟,向来卖艺不卖身的。”斜庞克发型的男生笑道。

        他平静地盯着我,等我的解释,可我现在根本说不出话来。二十几秒后,他伸手拿走了钱,继续往前走,我心花怒放地跟在后面。他拿了我的钱,我跟着他走,顺理成章。

        我将千里马锁在了一个书店门口,随着他们到了高中部附近,汇合了另一帮人,散烟、寒暄后沿着沙子路向北走,直到左前方林子里出现了又一群黑影和几支燃烧着的亮红色烟头。天空的最后一丝明亮正在随着晚霞的离开而消逝,我已然分不清周围的人谁是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

        他行在最前面,不快也不慢,维系在最镇定的节奏。我随从他的步伐缓缓冷静下来,直到对面那群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

        这么多人的约架,一般都会有一两个熟识双方的人出来调停,把问题谈开,消消火,说说和气话,如果愿意和解,就互相让支烟;如果不愿意,那当事双方单挑,两边人谁都不能插手。群架一般发生在单挑开始之后,因为两方的兄弟总有一个忍不住帮手的。

        但这场架没有调停,没有单挑,两边的人甚至没有丝毫交流就动起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对于眼前的景况,我无意外的再次懵在当场。这样的混战我见过,远远的见过;远远的还能分出谁打谁,置身其中仅能看到两人一对厮缠在一起,例如有一对先是抱头搂腰,角力争雄;接着互相扯绊,叠罗汉状同时摔倒在地,底下那人立即使力反压过去;最后,你上我下,你来我往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数不清的真拳实脚在不足我方圆一米的空间里挥来踢去,我感觉到天旋地转。他们的叫嚷声令我明白了,无论我离得有多近,都只是个旁观者,远远躲着看热闹的旁观者。

        我终于看到了他,五六个人把他围在了中间,生拉硬扯不开后就拳打脚踹;他弓腰低头承受着。这一时刻,我霍然明白到这来的意义所在。身随意动,我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向那六个人,其间摘下眼镜放进了裤兜里。

        本来打算借着跑力飞脚踹出一条路来,从而进去帮忙挡揍;但冲到了跟前我竟然没敢下脚,急刹不住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转过头,随之而来的一巴掌落在我右腮帮子上。

        没有眼冒金星,也没有踉跄倒地。这张脸被我爸抽过,被三年级语文老师抽过,被初一数学老师抽过,被年级主任主任抽过,也被不知道叫啥名的主任抽过;它的耐打远远超过自尊的预想。我不再晕眩,逐渐接受现实,却分不清火辣辣的感觉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至内。接下来,我终于失去了理智。这是因为我本来打算进去挨揍的,结果在外围招了打。

        所谓失去理智,就是只剩下一个念头;选择唯一了,专注度与践行力自然就提高了。我剩下的,简单三个字——弄死他。

        我一把薅住了那人的头发,死命往外拉;他吃不了痛跟着走了几步,然后掰开了我的手,气急败坏地扑过来。我抗着生拳硬脚拾起了一节较粗的杨树枝,朝着那人就抡了去,嘴里重复着“脏话+弄死你”句式。

        于是,只会挨打的我又化身疯子,追着人打。当时状态下,如果我手上的是刀,就是追着人砍。激情之下,不需要动机,不考虑后果;不要命的力量,着实可怖。

        天越来越黑,不远处的路灯越来越亮,但好像没有了时间。我搞不清楚混战到了何种阶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再一次凭棍抡开了想要近我身的人。他们很有经验,看我拿了家伙,他们也就地取材,又是树枝,又是石子,又是砖块。所以背上、腿上也挨了好几下。我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累,更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只剩下了愤怒,我甚至希望刚刚抢劫我的三个人也在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放手跟人打架,却连个原因都没有。

        突然,一阵阵呼啸的警笛声响起,接着刺眼的车灯射穿了林边的黑暗。所有处在黑暗里的影子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接着往不同方向逃散开来。我愣在原地,像一只孤魂野鬼。

        警车开到了旁边的大路上停下,我已经扔了树棍,戴上了眼镜。警察问我在这里干什么,问我有没有打架,问我刚刚打架的人都有谁。我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警察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无助,或是没有什么办法针对这种愣头青的状态,也没再追问什么,就让我早点回家。

        我沿着高中路往回走,想要去找拔刀相助的平头哥,但他们早已跑得没有踪迹,寻望了一一阵无果后,只能独自返回家里。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天黑的像到处都有鬼似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回来啦!”刚进家门,我照例嚎一嗓子,随即意识到,自己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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