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魔王出世
辰时,钟元慧听着钟声苏醒。
推开门,却见绛河靠在门前闭目养神,身后背着一把剑,听到开门声睁眼看向她,像初晨的朝阳般笑了一下。
“你已经等很久了吗?”钟元慧歉意地回了一个笑。
绛河挠了挠脑后的碎发,“没有,我起迟了,也才刚到。”
“啊,已经辰时了。”他望了望钟声传来的地方,“第一天,师兄叫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你拿上他昨天给你找来的书了没有?拿好了就随我走吧,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以去门学那边用早膳。”
绛河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钟元慧扛着沉重的书袋跟在后,二人沿山路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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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野趣横生的掌门院,穿过半山腰的云雾,目中所见的皆是清一色的白墙墨瓦,高低错落,掩在青山绿水间,很是诗情画意,从钟元慧下山的路径恰好一览无余。
门学坐落在弟子斋的中央,区别于其他屋舍简朴的风格,朱红的斗拱上下,雕梁绣柱,檐牙高啄,大气不失雅致。
弟子自四面前来,或是葛巾素袍,或是绣裙罗襦,三两成群的少男少女,彼此谈笑都坦荡自然,没有任何的避讳——很显然,这里不是受礼教束缚的地方。
钟元慧本该对这些无比熟悉,如今内心却莫名涌上一丝感动。
她昨夜突然醒来,窝在床榻上,抚摸脚底凹凸不平的新肉,总觉得自己越过山重水复、九死一生,换来的柳暗花明不真实,这里真的存在的吗?还是自己早就在那片追逐的林中昏死过去了,这只是自己死后的幻境而已?
如今她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自己泯然于众人,才有了几分裹挟着幸福的实感。
绛河送她到学轩——即教室的门口,对她说道:“就是这里了。现在时间还早,你走进去找一张空书桌放下东西,然后去膳房拿些供应的吃食吧,膳房的位置我方才在路上给你指过,你还记得吗?”
钟元慧把麻袋似的书袋丢在地上,空出手来抹了一把汗,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呼记得。”
她怎么能累成这样?绛河蹲下身子,抬头打量她,说道:“那我走了。还有,师兄嘱咐你午后去找他。”
“知道绛河你不在这里进学?”
绛河自信一笑,“我早就是这里的优秀结业生了——你记得就行,不跟你多啰嗦了,我还得去修习剑术。”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动作快的让钟元慧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
这就是行动派吗?钟元慧默默吞下没来得及道的谢,一阵无语。
她喘平气息,扛起书袋走进学轩,寻了一个景致好的空位放下后,掏出块干净的小包袱皮,转身出门去膳房——这一路消耗了她好些能量,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许久了,不知道门学的伙食怎么样,希望没有手抖的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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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钟元慧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笼饼,边吃边走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一个人鸠占鹊巢了。
钟元慧咽下嘴里的饭,看着趴在书桌上睡死的那个人,试探地唤了一声:“这位同门——”
那人依旧在酣睡,钟元慧只好用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口中再次叫道:“这位——”
“同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个人就猛地抬起头,钟元慧被吓了一跳,但望着他迷茫的双眼,依旧十分礼貌的说:“你似乎坐了我的位置”
“嗯?”那人眼神迷离,说话带着没睡醒的鼻音,“这是我的位置啊”
我那么大一个麻袋放在这儿呢!您老人家是怎么无视的?
钟元慧瞥了一眼他的鸟窝头,耐心地指指自己的书袋,“虽然我今天才来,但这里确实是我方才占的位置,不信你看我的书袋还放在这里”
那人揉了揉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解释说:“我从前确实一直坐在这里,只不过没放东西而已算了,你坐这儿吧,我去后面就是。”
说罢理了理自己的发型,利索地起身坐到了后面的位置。
上课不带书本?这人是混子吧。
钟元慧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弃谦让,也利索地坐下了。
那人用手使劲搓了搓脸,露出一双清明的瑞凤眼,伸长脖子看着前面皱着眉头的少女,她一只手往嘴里塞笼饼、一只手从里面抽出一本本书,纠结不知用哪本,索性全摞在桌子上。
他戳了戳前面的人肩膀,她就转过头来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尽量挂上一个友善的微笑,对她说道:“方才听你说,你今天才来?”
反射弧真长——啊,这人笑的好猥琐。钟元慧控制住自己很想凑在一起的眉毛,犹豫地点了点头。
“哦”那人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生鱼烩?”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元慧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叫钟元慧。”
“差不多嘛小鱼你是怎么看中这个位置的?那些人可都对这个位置不屑一顾呢。”
钟元慧望了一眼窗外的参天桂树、潺潺流水,觉得风景多好呀,或许那些人一心只读圣贤书,双眼不见窗外物?
她想了一下回答道:“后排靠窗,王的故乡?还有我叫钟元慧。”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有眼光!他们都叫我混世魔王,你又是什么王?”
钟元慧皱眉看着被他拍疼的肩膀,觉得衡山门虽然民风开放,这个人也实在是等等,他方才说什么?
她回想起绛河的话,问道:“那你是小止?”
那人正色抱拳,很是认真地作自我介绍:“在下,高仰止。”
钟元慧长长地“哦”了一声,心想这人果真不负盛名,瞧他活泼好动的眉毛,好似不长在自己脸上一样,决定还是听绛河的建议离他远一点。于是她屁股拖着凳子挪了回去,转身继续收拾她的书——该死,为什么有这么多?
高仰止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跪在凳子上,把头伸的离她近了一点,打量着桌子上的书,口中说道:“小鱼你拿这么多做什么?课堂上这几本都用不到,这些只是先生建议读的,没几个人会看。”
他的话靠谱吗?钟元慧纠结了一下,觉得他至少比自己这个翻书四顾心茫然的人明白,于是虚心请教:“那‘钟元慧’敢问这位王,我们课上要用的是哪些呢?”
高仰止闻言笑的灿烂,“不敢当,说实话我也忘了叫什么小鱼你打开书袋让我看看,我筛选出来肯定没问题。”
钟元慧已经放弃纠正他了,只是听话地拉开了书袋。
高仰止半个身体趴在桌子上,手指左点右点,口中说道:“这本,这本老兄,你是打算登科吗?经史子集带的还挺全。”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给自己塞这么多书。
说实话,钟元慧昨晚简略翻了翻也被震惊到了,她还以为这里的弟子各个都得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呢!
当然她不想在魔王面前多嘴,只是抽出了那几本要用的书,然后真诚地向高仰止抱拳道谢:“多亏有你,原来即使桌上空空也能分辨出来。”
——真想不到混子也能知道读哪本书啊!
当小爷听不出来你在讽刺吗?
高仰止下巴一扬,秀眉一挑,反驳道:“桌上空空又不是脑袋空空,我的墨水都装在肚子里,而不是摆在台面上,这么在意形式做什么?”
钟元慧眨了眨眼睛,信以为真一般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坐回去了——先生来了,你学不学随便,她可是认真听讲的好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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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学中修习的课程叫“心学”,但其实并不是单纯的格物致知,其内容包括文学、算学、史学、地理学等等各式各样杂糅的内容。所学虽杂,却都是最基础的内容,对于她这个义务教育优秀毕业生来讲实在有些小儿科。
至于门学为什么要开设这些科目么,钟元慧走神的时候思考道。
她拿笔在纸上写下“心学”两个字,又绕着那两个字画圈。
心学,顾名思义就是明心之学,这些弟子读书不为科考,不图能出口成章,只是为了开智、明德、知礼。
智,人人都有,但如果没有得到良好的开发,十智能用一二便不错;通过学习“心学”来开发大脑,才有学习其他东西的基础。这边学习的内容,诸如文字、算术、地理之类的,基本可以概括为“世界的常识”,只是为了让弟子们有了立身的基本技能,同时抛弃无知和愚昧。在内拥有自学自己爱好科目的能力,在外不因缺乏知识而受到蒙蔽。
德行自然重要,门中弟子一旦拥有了强大的武力值,把它用于歪门邪道,还是扶危济困上区别和影响都很大。但是儒家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从道德指导的方面讲,也就是你自己滚去读书,然后就能把大道理融会贯通,从而成为德行高尚的人了。
现代人捧着古今人物志,想的时候肯定会哈哈大笑,因为总体来看,没文化有粗俗的歪法,有文化会披着文雅的外皮花样百出地歪。但是即便时间充裕,这里的学生被强制要求读的书甚少,也就是说,有明白人并不认可这种主张。
至于知礼,说是知礼也不太严谨,因为从这里的人的表现来看,俗世中的“礼”显然不完全被这里学纲的缔造者所接受。他们学习的礼法仅限于道德层面,基本就是讲文明、懂礼貌这种东西。
圈圈墨迹浸透了宣纸,钟元慧抬头一看,先生还在讲大学之道呢。唉,太无聊了,她收回刚才的话,她要找点其他事干。
钟元慧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抽了一张新纸铺好,翻开书开始抄写文章——这些对她也不是完全没用,她像所有的现代人一样,对成句的繁体字能看懂,单拿出来倒未必认识,不认识的更别提写了——对了,写,书法,她的一笔烂字屎壳郎来爬都嫌有失风度。
在这个印刷术还不够发达的年代,她有几本书甚至是手抄本,包括此刻她手底下这本——端正秀丽的楷体,很有学习的价值。
她提起笔,一边临摹一边学习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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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几张纸,忽然她手一滑,笔杆子没握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低头捡笔,抬头时发现身后的那人睡得正香,不知道梦到什么,口水都要淌到桌子上了。钟元慧默默叹息,你还是祈祷先生不要提问到你吧。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道是他高仰止睡姿过于猖狂,还是她钟元慧笔杆子摔的太响了,只见那先生眉头一拧,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钟元慧内心窃笑,但表面上还是低眉顺目,只有眼神使劲往外瞟。
先生看着他光洁发亮的桌面,长叹一声,手持戒尺在他头上敲了“啪”一个脆响,高仰止如同被按了机关的弹簧人,“蹭”一下就站起来了。
先生也不管他四顾茫然的样子,直接慢条斯理地说道:“高仰止,你这般作态,可是因为能把文章熟读成诵、通晓义理了?”
高仰止刚定住神,先生又接着说:“既然如此,那便把我方才讲的背给你的同门听听。”
高仰止回忆了几秒,竟然真的洋洋洒洒地背出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钟元慧内心震惊,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双眼炯炯的先生,再回头瞥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桌面,环顾了一圈,又见确实没有递书、对口型的,不禁暗叹:只能说,每个地方总有几个近乎神的存在。
高仰止背完,似乎又不紧不慢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这里讲的是儒学三纲八目穷理、正心、修身、治人的原则。”
乖乖!钟元慧抬头再看先生,只见他红润的面庞已经被气的发黑了,右手握着戒尺直发抖,奈何又对他的背诵挑不出错处,只能对他怒目而视,然后斥责道:“学而不端,课堂酣睡,你便是这样正心、修身的?!”
先生把戒尺在桌子上敲得“邦邦”响,忽然横眉一扫,一个猝不及防的,拿起钟元慧桌上的一叠纸,在高仰止面前甩了甩,“看看,你前面的这位同门是如何学习的,虽然是第一天来,却不仅听的认真,还把文章在纸上抄了数遍!这才是治学者该有的品德!”
钟元慧看着被先生抽走的纸,还没来得及目瞪口呆,所有的人的目光便如聚光灯一般照在了她身上。
太尴尬了!钟元慧一股热血上脸,赶紧转头看向窗外。
高仰止盯着看了半天,渐渐面含惭愧,嘴上却慢吞吞地分辩:“学生也不想睡的奈何掌门罚我清扫庭院,不到天黑不许回去,学生这两天实在太累了,所以才忍不住课堂补眠”
说完他真诚地望着先生,期待地说道:“先生,学生再这般就没力气跑来听课了,您去求求掌门,叫他不要罚我了好不好?”
满屋子的学生都在捂嘴憋笑,先生拿颤抖的戒尺指着他,气的胡子都飞了。
“你你你”先生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听到外面梆子声响,索性一扬袖子,“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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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在门外消失的那一刻,全班瞬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高仰止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一圈,一撩袍子,竟很是泰然地坐下了。
那一刻,钟元慧真心觉得他身上有几分王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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