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友
她去西南是为了拜访一位旧友。
航程自西向东跨越两千公里。起飞时,东八区收尽余晖,暮色四合。越往高空,天色越亮,越向东飞,日落越晚。睡了一觉醒来,云海在机身下翻涌,无边无际。目之所及,天与云与风,都笼罩在安宁祥和的金光中,时不时掠过一缕形状不定又转瞬即逝的云。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祝晴柔怔怔地望着窗外,想起了学生时代最难背的古文。机身如鲲鹏,飘云似野马,遨游在无尽天地间。
隐约记得那位旧友离开前,为数不多的行李里就有一本《庄子集释》。
中华书局版,五厘米厚,重得像块砖。
半月前,祝晴柔刚上完研一新生的晚课,步行回宿舍,边走边跟男友就分手事宜电话扯皮。
男友指责她缺乏恋爱参与感,从不主动撒娇,更不懂嘘寒问暖。
“一点都不在乎我……不,你谁都不在乎,只在乎你自己!我想看的电影,你不喜欢就在电影院睡觉。我想吃的餐厅,你不中意就让我跟舍友去,难道我是跟舍友谈恋爱吗?最重要的是,你不尊重我!在你面前,我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你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
“听我说,亲爱的,”祝晴柔安抚道,“有没有可能,你需要的不是女朋友,而是关怀备至的母亲,或者听话乖巧的洋娃娃?”
男友被她真诚的建议激怒了,迅速占据先机,将她从现女友变成了前女友,并附赠一句:“你这种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祝晴柔听着电话里突然挂断的盲音,吹了一会夜风,桂花簌簌落到头顶,方才如梦惊醒:“天哪!他竟然认为这是骂人的话!”恨自己没能加入吵架未发挥好小组。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被一条来信提示唤醒,发件人是大学社团活动认识的朋友纪咏妍。她俩合作过几次,并不算很熟,或许正因如此,对方才选择了写邮件的方式,而不是贸然发微信打扰。
邮件标题为:“你认识一个叫陶意的人吗?”
据正文所述,纪咏妍在大四时申请了一个支教项目,教满两年能回本校读研,不占用系内保研名额。支教学校在西南贫困地区,她第一次亲身经历山村生活,直观感受到城乡教育差距。
学校两层楼,围了个院子作操场,水泥地因年久裂缝而微微上翘。简易的厕所后方盖了个露天化粪池,供附近村民浇灌菜地,农家肥自给自足。环境破败至此,学生们对念书的兴趣可想而知。
初来乍到,纪老师满腔热血,一周后,偃旗息鼓,怀疑人生。
某天,纪咏妍态度消极地批改月考试卷,扣分扣到生无可恋。困倦之际,有张卷子却交出了几乎满分的答案,卷面整洁,字迹端正,解题思路异常清晰。奇怪的是,有道应用题用到了初中方程,而不是她在课堂上教的常规解法。
学生名叫于蔚春,是个勤奋认真的女孩,总是挺直腰板,两手交叠放在课桌上,目光炯炯地望着黑板,好似要把所有粉笔字刻进大脑里。
纪咏妍把她叫到身边,问她是不是看过其他课外书,解法是自己想的还是教辅书上学来的。
于蔚春差点以为犯错了,揪着手指怯怯地说:“是陶老师教的。”
“陶老师是谁?”纪咏妍不记得学校里有姓陶的教师。
“是住在我家前面的大哥哥,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听说是大学生。我姐姐打工回家时,帮他带过几样东西,拜托他教我功课。”
“他是做什么的?”
“他不做什么。”
“老师的意思是,他做什么职业?比方说,你父母和姐姐在厂里打工,爷爷奶奶是种地的农民,那陶老师呢?”
于蔚春听懂了问题,却更迷糊了,只说:“他每天就到山里走走,在屋前坐坐,有时帮别人开开车,他真的不做什么。”
纪咏妍心生好奇,是什么样的怪人,会千里迢迢来偏远的村落,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游民?听起来年纪不大,他没有正经事要做吗?让没有防备心的小女孩与他同处一室,万一他心生歹意怎么办?
她让学生带路,誓要会一会这位“陶老师”。
所谓地无三尺平,于蔚春口中的“住在前面”,直线距离近百米,高程相差也近百米,换成之字形道路约有两公里。
纪咏妍骑着入乡随俗买的电动车,谨慎地握紧车把,由后座于蔚春指路,缓缓向山腰处那个独门独户的小平房驶去。从屋后转了两个弯,绕到屋前石子路,突突地刹住车。
平房前水泥场地很是干净,落叶污泥不见踪迹。临山坡那面用砖石水泥砌了半人高的矮墙,水平墙面半米宽,晒了些芝麻杆。
有个清瘦颀长的青年站在矮墙边,拄了根扫帚,专注地看一本摊平的书。
于蔚春跳下电动车,喊了声:“陶老师!”
他转身致意,点点头说:“你好。”
既不问纪咏妍是谁,也不朝她多看一眼,好像她出现在这里天经地义,不值得稀奇。
反倒是打算探个究竟的纪咏妍有些忐忑,自报家门:“你好,我叫纪咏妍,是于蔚春同学的老师。请问怎么称呼?”
“陶意。”他合上书,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扫帚,不知道是看书时顺便扫地,还是扫地时顺便看书。
纪咏妍硬着头皮问:“艺术的艺?”
“没意思的意。”
怎么说呢,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于蔚春自觉进屋写作业。纪咏妍继续跟他套话,有问必答倒是不错,只不过她说十句,他回一句,语气不冷不热,对她毫无兴趣。
苍天在上,她真不是来搭讪的,但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提及本科学校和入学年份,他才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特地看了看她,仿佛眼里终于有了个大活人。
“我们同龄。”他顿了顿,第一次主动开口,“请问,你认识祝晴柔吗?”
“啊?”纪咏妍感到意外。
“她和你同届入学,经管学院经济学专业。哦,不认识也没关系,我随便问问。”
巧了,茫茫人海,三千名同届学生,纪咏妍还真认识。
在这封邮件的末尾,纪咏妍写道:“我不得不感叹缘分真奇妙,在万里之遥听见你的名字,我与你的距离好像很近,我与他之间也不再隔着陌生的藩篱,一切都变得亲切起来。
“他只说你们曾是同学,其余不肯多提,倒是很愿意听我讲你的故事。其实能说的并不多,无非是某次开会你参与了什么话题,某次活动你有多么活跃,某次聚会我们玩了什么游戏。他对那些平平无奇的小事表现出极大耐心,难得露出了笑容。我想,你一定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人,不仅仅是同学。
“我不知道你们有何种过往,如果勾起你不快的回忆,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绝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有一种直觉和冲动告诉我,或许你会想知道这段奇遇。”
机场很小,航站楼显得拥挤。祝晴柔轻装上阵,不用等行李,出站后直接打车进市区。窗外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两旁灯牌做成红色的中国结式样,模糊在烟雨里,老实说,有点瘆得慌。
“师傅,你们这灯牌设计……很别致啊。”
“过年时瞧着可喜庆了,这不是下雨嘛。”
“下雨是不是不好走山路?”
“我们是走惯了,你从外地过来,没雨鞋估计不好走。”司机朝后视镜瞥了眼,“你是来旅游的?我们这没景点,出差一般在市里,没事谁往山里跑。”
祝晴柔笑了笑:“不,我来找人算账。”
临上飞机前,她给纪咏妍发了条语音消息:“你告诉陶意那王八蛋,明早九点在酒店门口等我。他要是不来,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纪咏妍一听这火药味,吓得手机都掉了,忙给人顺毛:“别激动,有事好商量!还有,那什么,这种威胁真的有效吗?”还剩半句没敢说,也许陶意原本就不打算再出现呢,毕竟深山老林待了这么久。
回答她的是更激动更愤怒的两个字:“他敢?!”
这条没发语音。
紧接着,聊天页面里跳出一个熊猫头提刀表情包,刀上沾着血,可以想象,发消息的人此刻一定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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