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渡
“这太荒谬了！”祝晴柔叫道，“你要我相信一个活了二十二年的人是死胎？他能跑能跳，能说话能交流，太阳底下有影子。我跟他一起长大，死胎会呼吸吗？死胎能长个吗？你们比他亲爸亲妈还清楚吗？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祝小姐，你听我们说……”
“我不要听你们胡说八道！谁知道你们还会乱讲什么瞎话，接下来是什么？把我也变成死人吗？”祝晴柔霍然起身，手臂不自觉地在空中挥舞，定了定神，弯腰试图将陶意从床上扶起来，喃喃道，“我要带他去医院，轮不到你们给他下死亡通知，他会好的，一定会的……”
马爱财等人默默看着，不再拦她。
屋里只剩下她喘着粗气的呼吸。凭她的臂力，难以抱动高大的成年男子，是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陶意的身体依然柔软，给了她短暂的错觉。她努力将他半抱起来，用肩膀承担了大部分重量，让他面对面安稳地倚在自己身上。
没过多久，手掌触及的躯体迅速变冷。
她霎时停下动作，闭了闭眼睛。而后终于面对现实，低头一看，只见陶意垂下的手臂在几秒内倏然变成铁灰色，血管青筋皆不分明。
她的眼睛逐渐模糊，心也渐渐凉了，蒙眬中看见的一切让她不得不相信，怀中人早已是尸体。
没有人骗她，是她在骗自己。
夜很深了，月悬中天，星影寂寥。
客房的纱窗敞开着，窗帘拉到两侧，被夜风吹得微微抖动。原先昏暗的壁灯已按灭，由皎月清辉送来一室冷光。
祝晴柔抵着衣柜坐在地板上，屈腿抱膝，下巴搁在膝头，一眼不眨，定定地望着床头。
卷发女子背光而立，掌心朝下凌空放平，虚虚拂过陶意的身体。手掌所到之处，自上而下飞出一簇簇晶晶亮的细颗粒，似盐似粉，又像飞舞的小精灵，争相落到陶意的四肢百骸。他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又回到了熟睡的模样，手背也恢复如常。
祝晴柔知道，如果此刻牵起他的手，定同往日般温暖。而法力失效的后果，半天前她已经见识过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声响。
卷发女子道：“马老板和花婆婆休息了，厨房有菜，你请自便。”
祝晴柔撑着柜门站起来，双脚已然发麻，饥饿导致的低血糖让她眼前直冒金星。她原地缓了缓，道了声谢，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问：“姐姐，怎么称呼？”
“林祐婵，婵娟的婵。虚长几岁，不介意你喊我一声姐。”
“辛苦小婵姐，陶意他……拜托你了。”
她识相地没问究竟虚长几岁，几百几千都有可能吧。
林祐婵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不客气。”
一楼厨房灯光大亮，方潜山不仅没睡，还在往蒸锅里摆水饺。不出所料，马家的蒸锅也是金色的。
见她进来，方潜山忙问：“祝小姐，你说这锅为什么要设计成两层，是一层不够用吗？”
“底层加水，上层放食物，用水蒸气加热，大致是这个原理吧。”
“原来还需要加水吗？！”
“原来你没加水吗！”祝晴柔难得见到比她还能炸厨房的人，幸亏还没点火。
方潜山苦着脸：“太难了，我开始怀念吃外卖的日子。老马这里点不到外卖，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我以前从来不饿肚子的……”
翻了三个橱柜，终于找到了她中意的桶装方便面。祝晴柔拆开来，迎向方潜山震惊的目光：“现在，我向你演示我们地球人都会做的至尊美味料理。”
五分钟后，两人在马爱财的豪华餐厅里各捧一桶加了火腿肠的豪华夜宵。
“其实我现在也是地球人，咱俩同类，以后也一直这样了。从前么，算半个。”方潜山嗅着红烧牛肉的香味感慨万千。
这话听着别扭，祝晴柔从面碗里抬起头：“地球人还能切半？”
怎么切，横劈还是竖砍？
方潜山说：“保留地球两字，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根正苗红原住民。”
“你不是人？”
“……你是不是在骂我？”方潜山想了想，认命道，“你说得对，我从前的确不是人。”
饶是有心理准备，祝晴柔一口面还是吃呛了。
“哎，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饿，没力气。”
她从中午到现在一口水没喝过，情绪大起大落时不觉得，现在浑身乏力，疲惫不堪，只想吃饱喝足就地躺下，睡他个昏天黑地，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万潜山看得稀奇，笑道：“你真有意思，半天经历这么多事，居然还吃得下饭。”
“不仅吃得下，我还睡得着。”
“你就不怕进了龙潭虎穴？也不问问我们是什么来历，万一我们是妖魔鬼怪要吃了你呢？”他忽然挑了挑眉毛，压低声线，“你听说过采阴补阳吗？像你这种小丫头，老妖怪最喜欢了。”
“你够阳了，不用补，我也不是唐僧，吃了不能长生。”
“你心真大。”
祝晴柔翻了个白眼。她见识少不代表她傻，他们千里迢迢把陶意从西南带到华东，藏着掖着不露风声，对她又客客气气的，要么是有求于她，要么就是纯发善心想帮陶意。
不管哪种情况，单论林祐婵给陶意尸体保鲜，啊呸，给陶意保留人样的用心程度就该知道，至少在此刻，他们没有恶意。
陶意父母尚在，他们却只通知祝晴柔，大庭广众之下到校门口接她，多半关键在她身上。路上有探头，手机有定位，进豪宅区前，她故意降下车窗和保安打了个照面，要死也得留下人证物证，其余看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力气怎么打仗？
快速解决剩下的方便面，祝晴柔合上盖子，抽纸巾擦掉污渍，不慎打了个饱嗝。
方潜山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嫌弃，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太粗俗了！端庄何在？教养何在？礼节何在？！”
批评来得没头没尾，祝晴柔全盘收下：“我们地球人有句俗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我这，吃饭比天大，填饱肚子千好万好，饥肠辘辘啥也别说。饿了就要吃，消化不良就会打嗝，肠胃功能良好就会排泄，人活着就是这么粗俗。除非你是喝露水的仙女，只有仙女才不上厕所。你听不惯可以捂耳朵，看不惯可以闭眼睛，但我们地球人几十万年都这么活，建议尽快适应。”
方潜山无言以对，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你和韶月一点都不像。”
祝晴柔皱眉：“谁？”
“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当谁稀罕吗，憋死你。”
回客房时，林祐婵已经施法结束，静静地靠在窗台看月亮。
祝晴柔轻轻敲了敲门，她回身道：“有事明早再说，你需要休息。隔壁房间是给你留的，床单被套枕巾都洗干净了。”
“那你呢？”
“我是夜猫子，晚上活动，白天休息。”林祐婵浅浅一笑，“所以明天我就不参与故事大会了，祝你听得尽兴。”
“晚安。”
果然，大阵仗在明天。
临走前，祝晴柔又看了眼陶意。他安然沉眠，睡得十分规矩，所有人围着他奔波劳碌，他身在风暴中心，却是现在最潇洒的人。
等着吧，她心想，早晚跟你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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