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临危受命
四面一片漆黑，幸好苏境安从西边的营帐外顺了两支火把，不然这大漠的夜便能将人吞没。
我简要地将我们的推测告诉了苏境安，许是察觉到我情绪低落，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白姐姐，你放心，我曾经偷偷混入父亲的军队来过大漠，定能带你回去。”
想起今晚以前，他不过是个充满稚气的孩子，此刻却还强装镇定来安慰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嗯，我相信你，咱们抓紧时间赶路，早回去一刻，说不定就能多救一条性命。”
“好。”
我们二人策马扬鞭，朝着夜色奔去。
突然，苏境安的马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便听到马儿栽倒在地的声音。
我连忙拉紧缰绳，正打算调转马头回去，便听见苏境安大吼：“别过来，是流沙！”
攥缰绳的手一颤，我跌跌撞撞地下马，往苏境安的方向跑去。
火把掉落在离苏境安不远的地方，马儿翻倒在地，苏境安膝盖以下埋在沙里。
“你别过来！”苏境安嘶吼的声音尖锐地划破大漠的夜空。
沙子迅速地流走，火把被淹没，境安周围瞬间暗了下来。
“境安，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我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境安打断。
“白姐姐，你看天上那颗星，只要一直朝着它走，就能回到漠城。你回去后，麻烦告诉我爹和兄长，我没给他们丢人，以后不能在爹跟前尽孝了，还请兄长好生照顾爹，下辈子我再……”苏境安还未说完，便抬起手不住地用袖子抹眼泪，“我也不想哭，想让白姐姐记住我勇敢的样子，可是我忍不住。”
我把火把插进沙里，蹲在他对面看着他：“说完了么？”
苏境安边点头边哭，我哭笑不得地说：“那现在轮到我说了吧？”
“嗯。”
“你低头看看。”
苏境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擦眼泪的手。
“这流沙怎么不动了？”
“对啊，怎么不动了呢？”我学着苏境安疑惑的语气，缓缓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白姐姐，你别过来！”苏境安朝我喊道。
我置若罔闻，一步步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抓住我，我拉你出来。”
苏境安木然地将手递给我，我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拉了出来。
我们正打算离开，苏境安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我问他。
“姐姐，咱们能把马救出来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被流沙淹没得只剩头颈的马，摇了摇头：“就凭我们俩，根本没办法将马拉出来。”
苏境安听完沉默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马儿，终是对我道：“白姐姐，咱们走吧，城里还有好多人等着你去救呢。”
我看着他隐忍的泪水，知道他于心不忍，可人终归不可能总是遇到美好的事，死亡和离别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环住苏境安瘦弱的腰，靠在他不算宽大的背上，眼皮有些打架。刚刚施展完时静之术，加上这几日思虑过甚，我有些乏了，终是靠在他背上缓缓睡去。
朦胧中，仿佛听到苏境安问我：“姐姐，你会仙术么？”
我闭着眼，抬了抬嘴角：“对啊。”
感觉腰背间被系上了什么东西，将我和他紧紧地拴在一起。
醒来时，天色已经灰白，远远地看见庸关的城墙，虽然只如一串豆子般大小，但我知道我们终是回来了。
还未走到城墙下，索桥便被放下了。越过苏境安的肩头，我看见一人踏马而来，天色明明发昏，他身上却像有一束光，让人移不开眼。
莫轩勒住缰绳，下马走到我跟前，朝我伸出手。我将手递给他，他紧紧握住，我下马坠入他怀中，他轻轻地将我放下，将头深深埋进我的颈窝。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还好你没事。”
我环住他的腰背，轻轻拍了拍：“我答应过你的。”
我被莫轩圈在怀里，三人两马一起进了关门。
到了漠城，眼前的一切和我离开时判若两样，原本热闹的街市如今一派萧索。
突然，十几个百姓从巷子里奔了过来，跪在马前。
“白神医，求您救救我儿子……”
“求您救救我女儿……
“求您救救他们吧……”
士兵上前想要轰他们，他们抱住士兵的腿，继续哭喊着。
我轻轻用肩膀碰了碰莫轩，示意我要下去，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抱我下了马。
“你们别着急，一个一个说。”
士兵看了看莫轩，莫轩点了点头，示意放开百姓。
一个灰须白髯的老伯扑倒在我脚下，哭喊道：“神医，我知道你心善，求你救救我孙子吧，他才八岁啊。”
我扶起他：“老伯，你孙儿怎么了？”
“我孙儿染了疫病，被关进了城北别苑，今日就要被烧死了。”
“什么？”我回头看莫轩，他避开我的眼神，垂眸不语。
“神医，当初逼你去罗氐是我们不好，是我们良心被狗吃了，可是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只要能救孩子，就是舍了老妇人的命我也愿意。”一个老妇人跪行到我跟前，我扶起老妇人，转身上了马。
莫轩立在马侧，一动不动，我看了眼他的背影，侧头对苏境安道：“境安，带我去城北别苑。”
“好。”苏境安扯了扯缰绳，走到我面前。
士兵上前一步，挡住我们的去路。
“让他们走。”身后传来莫轩的声音。
“莫统领。”士兵犹豫道，“可是副都护说……”
“副都护那里我自会说明，让他们走。”
“是。”
士兵让开路，苏境安扬鞭而去，我余光在莫轩身上停留了片刻，策马随境安离开。
城北别苑守卫森严，百姓们都被拦在外面。围墙四周已经被架满了干柴，士兵手里拿着火油和火把。
丁子高和王小五站在不远处，身侧还立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
我和苏境安下马过去，几个士兵拦住我们，丁子高对那位身着官服的人说了几句，他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示意士兵放我过去。
“这位是白沅，这位是朱副都护。”丁子高介绍道。
“这位便是白神医，久闻大名。”朱副都护道。
“草民见过副都护，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我看着别苑道。
“这里面都是感染了疫症的人，我正打算一把火烧了这别苑。”朱副都护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里面的人都死不足惜。
“副都护，既然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大可不必烧了这别苑吧。如今城中的大夫都回来了，让我们为他们看看病，说不定还有救。”
朱副都护瞥了我一眼，轻笑一声：“这病乃是大漠特有的疫症，且已有十年未出现过了，听说姑娘不是大漠人，看姑娘的年纪，对于疫症怕也是阅历尚浅，你拿什么担保可以治好他们，要是疫症传了出来，害了更多的百姓，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用放他们出来，我自愿入别苑治病。”
“早就听闻白姑娘妙手仁心，但是里面关了三百多人，姑娘觉得凭你一人之力，能救几人？”朱副都护嗤笑一声。
我哑口无言，环顾四周，冷漠的士兵，哭喊的百姓，他说的没错，凭我一人，根本无力回天。
“我跟她进去。”
转过身，我看见王小五插着腰走过来，眼里霎时涌上一股暖流。
“喂，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想挑战一下自己的医术，才不是为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当初他们为了保自己的亲人就赶我去罗氐，这事儿我可没忘。”
王小五慢悠悠地走过来，还似平时那般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我却知道，他看似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心里却是滚烫的。
“你就是嘴硬。”我朝他笑笑。
“我也去。”苏境安快步走到我面前，“白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安儿。”
我还未说话，人群里突然走出两个身着盔甲的人。
“爹，哥。”苏境安朝那两人奔去。
“黑了。”苏云山拍了拍苏境安的肩，“也长大了，知道担当了。”
苏境安站得直直的：“爹，哥，我没给你们丢人。”
苏秦安在苏境安的胸口捶了一拳：“不错，像个男子汉了。”
苏境安摸了摸后脑勺，在他父兄面前卸下了一身防备，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明朗的男孩。
苏云山走到朱副都护身侧：“副都护，既然城中的大夫都回来了，就让他们为百姓诊治吧。”
苏云山驻守庸关多年，在漠城颇有威望，朱副都护自然要给他三分薄面。
“苏将军，不是我狠心，只是你我都知道，这疫症是罗氐人下的第一步棋，若是遏制不住，怕是后患无穷。到时候，不止漠城，恐怕整个大秦，都会陷入危机，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朱副都护朝苏云山施了一礼。
苏云山眉头紧蹙，握紧了身侧的佩刀。
正当气氛僵持之际，莫轩从人群中出来，缓缓走到我身侧。
“副都护所言极是，但是罗氐人此计就是为了惑乱民心，这别苑关押的都是世代住在漠城的百姓，若是将他们烧死，他们的家人又岂能罢休，这不是正中了罗氐人的奸计么？”
莫轩环视了一番守在四周的士兵，继续道：“副都护今日带的士兵想必都是悉心挑选过的，这别苑关押的人里面，也有守边将士的亲人，副都护今日可以不让他们参与行刑，可日后难道还能不让他们上战场么？军心若乱，庸关便如一副空壳，一击即溃，我们身后的大秦江山，怕也是难再安稳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又该谁担责呢？”
朱副都护显然是被莫轩说动了，犹疑片刻后，终是让人撤了架在别苑外的木柴。
“你们进去之后，便不得再踏出别苑半步，直至治好所有人为止。”朱副都护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只留下一队人马看守别苑。
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叩谢，我和莫轩相视一笑，双手紧紧交握。
“喂，话是撂出去了，但就咱们三个，也治不好三百多个人呐。”王小五手里摆弄着一根木柴棍。
他的话音刚落，几十个穿戴整齐的人便走了过来。
苏云山将军道：“这是我苏府的府兵，他们都愿追随白姑娘入苑救人，任凭姑娘差遣。”
我向苏将军和苏府府兵施了一礼：“多谢将军，多谢各位。”
“那药材呢？”王小五又问。
人群里走出七个人，为首的人对我道：“我们都是城里开药铺的，待会儿就把铺子里的药全都送来别苑。”
“就我们两个大夫，苏境安顶多算半个，那也不够啊。”王小五又道。
人群中又走出四人，竟是与我们一同去罗氐的大夫。
“我们在罗氐虽然同姑娘并无往来，但今日感姑娘仁心，同为医者，我们愿与姑娘一同入苑。”
“那饭食又当如何，这么多人，总要吃饭吧。”王小五继续问。
跪在一旁的百姓不约而同道：“我们为别苑送饭。”
我转身看着王小五，笑着耸耸肩，他将手中的木柴扔到一旁，路过我身边时轻“哼”了一声。
“阿沅，我有要事与你相商。”莫轩低声对我道。
“好。”我点点头，对着王小五道，“小五，我有些要事还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与你们会和。”
“我才懒得管你呢，先和大夫们去取药材咯。”王小五说完，便带着大夫和苏家府兵跟着药铺老板走了。
苏云山和苏秦安拍了拍境安的肩，也走了。苏境安对我和莫轩点了点头，紧跟着王小五而去。
莫轩拉着我，回了都护府，丁子高也跟在我们身后。刚进房间，莫轩便将门扣住，丁子高守在门口。
“宇恒得了疫症。”莫轩突然道。
“什么？”我被他这话震住。
“当日接回商队时，宇恒亲自将一个晕倒的孩子送到医馆，不想却被传染了疫症。他病得还不重时，任命我为统领，率领他手下的五千精兵。城里还有罗氐人的细作，我们封锁了消息，就怕罗氐人扰乱军心，趁虚而入。”
“他现在在哪儿？”
“隔壁。”
“带我去看看。”
秦宇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身上已经起了红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化脓了。
我叹了口气：“将他送入别苑吧，现在全城的大夫和药材都被送到了别苑，而且别苑病人众多，更易观察病程，有利于我们研讨治病之法。”
莫轩闻言转头看我，我握紧他的手，继续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救他的。”
他猛地将我揽进怀里，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口：“阿沅，你在罗氐时，我日日担心，如今你回来了，我又如此害怕，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拍了拍：“答应你会平安从罗氐回来，我做到了。现在答应你一定会从别苑里平安出来，也一定不会食言。”
轻轻从莫轩的怀中挣出来，拉起他的手，将他的小拇指与我的勾在一起：“这是我娘亲教我的，拉钩之后我们就是有了约定的人，谁都不能失约。”
“嗯，我等你出来，完好无损地出来。”莫轩包住我的拳头，放在心口。
白日太过招摇，我们商议过后，决定夜里由丁子高送秦宇恒入别苑。
我将莫轩拉到他的屋内，低声问他：“你可认识罗氐的大阏氏？”
“不认得，为什么问我这个？”莫轩疑惑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姐姐莫凊之前嫁给了前罗氐王。”我知道这是莫轩的痛楚，可又不得不问。
“是，前罗氐王死后，按照大漠的规矩，姐姐又要嫁给继任罗氐王，她不堪受辱，自尽了。”莫轩声音低沉。
“那，你可知道莫凊姐姐是何模样？”
“我一生下来便被送到了千机山，故而从未见过姐姐，后来在云台山听母亲说起过，姐姐与她长得极为相像。对了，你去罗氐的第二日，正好是母亲的忌日，我为她画了一幅画像，以做祭拜。”
莫轩拉着我走到他母亲的画像前，我看了看画中的女子，抬手点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继而从腰间取下水壶，倒出一杯装进瓷瓶，将水壶递给莫轩。
“这是什么？”莫轩接过水壶。
“灵丹妙药，保你百毒不侵。”
莫轩笑笑，一饮而尽。
“如今三殿下病危，边境将领不和，罗氐人虎视眈眈，漠城的百姓还要靠你守护，你一定不能有事。”
莫轩将我落下的碎发拂至耳后：“于公，我知道让你去别苑，无论对漠城还是百姓来说，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可于私，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去的，所以我不阻拦你，你只管心无旁骛地治病，我会守好漠城，守护百姓，等着你出来。”
我用脸颊在莫轩手里蹭了蹭：“有你在，真好。”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93498416_1674582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