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恍惚着,唯恐忘记了什么,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观山时,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底的杀意不加掩饰,气势慑人。
那夜冷寒刻骨,他只身一人踏入盘重阵地,悟心冷眼旁观许久,本以为又是个来送死的。
百代观山,他见过太多张面孔,匆匆一眼,便作烟消云散。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只是观山氏推进来的祭祀品罢了,尊享虚名,荣耀的背后,累累白骨堆砌。
他同众鬼灵们都清楚,观山氏迟暮也,只剩下虚名在外,内里苟延残喘,撑不起家族昌盛的台面,待阵地一破,观山氏后继无人,他们便都自由了。
直到,他一人手执刻杵,独自上山,夜半杀出重围后,百年间,观山是第一个活着出现在第八重关的人。
从此,悟心对观山氏新一代的观山彻底臣服。
百年更迭,他是唯一一个降服鬼灵的观山,却在本质上也不属于观山氏族。
一个来路不明的异类,一个被各方势力推举上位的替死鬼。
悟心动了动唇,神色悲悯:“说到底,你我皆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被中伤,背叛,被毁了大好人生……
一颗棋子的命运,宛如浮萍一般。
“我不明白——”悟心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说究竟是我太执着,还是你被蒙蔽了双眼。”
“现在这么肯定,保证日后不会后悔?”千次百次他想不明白,也想不过去,无法妥协掉。
在悟心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观山的眼角细微抽搐了一下,一圈涟漪荡开,随即破了内心的平静。
一时间,两人之间涌动着不明的意味,谁也没有退一步,谁也没有再紧逼一步,沉默的对峙。
然而他们也没有发现塌上一直昏睡的荣箐抖了抖长睫,慢慢清醒过来。
虽是漏听了前面几句,却正好听见了送她去成为祭祀品的话,她咬紧牙关,一动也不敢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慌,听着听着却变成了他们产生分歧,吵架,埋怨……
荣箐突然冷静了下来,自己只是个引子,微不足道,但两人却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起了内讧,谁也不愿退步妥协,陷入僵局。
“后悔了又如何?”
沉吟了下,观山眉目轻然一垂,十分不在意回答。
“后悔了,我便不做观山吗?”他声音极低,尾音淡淡,似在自问一般。
“后悔了,便能做回自己——”话音一滞,微阖了阖眼,眼里染上一层阴霾。
“做回,霍祈楼吗!”平静的声线里夹杂汹涌,冷得可怕,犹如化不开的冬霜,凉意百骸。
悟心双眼不由瞪大了些,似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更没有想过他能揭开自己的伤疤。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回应,更不知所措。
荣箐心中正五味杂陈,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除了背后感到凉意扑来,最关键的是她快速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不是代称观山,他真正的名字是霍祈楼。
“霍祈楼……”她惊讶的同时默默在心里念着一句,姓霍,名祈楼。
霍家亦或者说出自四大家族,盛名已久的豪门……
沉默良久,各自无言。
答案是不能,起码在现在他们抗争不了命运的安排。
观山亦做不到,自己也无力还手,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着那些痛苦的往事,煎熬着日复一日,惩罚从未离去过……悟心双目微红,手指攥紧了佛珠,昔日他承诺过的,如今一把一把还恩来。
他可以忍受着自己的惩罚无休无止,日日难以解脱,他可以咬牙挺着,但他无法忽视掉观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陨落。
试问,观山性命又能留到几时?
“盘重乃十二重山中的第八重,八重地冢连续赔进了几代观山,搭上多少条人命,你不是看不到啊。”
“你千辛万苦闯了前七重,换来了观山氏的重视,可你能保证在这一重里顺利度过吗?”
悟心忍不住不提及,他忍不住:“你能保证自己成功活到完成使命的时候!”
“观山,我们都保证不了命运,难以预料屠刀何时落地……”
“我的私心是想解脱,但也为了你,如果可以行事,为何不祭祀了她,换来这一重的顺利。”
他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为了观山好,为了观山的明天,可同时这字字句句听在荣箐心里也仿若凌迟一般,屠刀同样落在了她头顶上方,时刻挨着死亡。
“把药端进来吧。”观山没有回答,转而换了话题,中断了两人的交谈。
“你……”悟心心有余,却奈何对方不想再谈。
遂没有继续纠缠着话题不放,气鼓鼓地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观山淡瞥了几眼门口,眼底掠过一抹意味深长。
抬手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喝了几口,润了润嗓。
房内很安静,似落针可闻,沉寂在时间的指缝里流走。
男人微仰头,避开阳光的投射,半张面容隐在阴影里,十分不真切。
荣箐保持着熟睡的姿态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对方出去,然后她再见机行事,可等来等去也不见对方有什么行动。
“既然听见了,就没再装睡的必要。”
话落的同时,观山起了身,抬起步子,走近塌旁看着她。
荣箐睁开眼,瞄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说话是这样的口气,带了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动作也是这般高高在上,冷漠疏离。
她捂着肩膀坐了起来,目光冷厉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恶魔。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而你们却不分缘由想要杀我!”
强忍着恐惧和心慌,更多的是无尽的愤怒,荒唐的一幕对话,颠覆世界观的经历,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呵,也对,像你这样天生的恶魔,杀人会有什么理由!”她嗤笑了一声,不屑置辩,心里充满了绝望。
“你听到了什么?”观山一扬眉,意有所指的问道。
“祭祀盘重,你配吗?”男人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却满载不屑。
“你……”
闻言,荣箐怔了片刻,有些惊讶,有些愤怒,有些发懵,对上观山冰冷的视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能看到对方眉宇间的倦色,长睫下一片阴影,冷漠而不近人情。
这双眼阴鸷而空洞,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感情。
“好啊,那我就放心了!”深吸了一口气,她竭力掩饰愤怒,恨不得将他撕碎的冲动。
观山自然而然地忽视着对方的咬牙切齿,淡淡退出两人的距离。
“昨夜的鬼灵,今夜也会来,你在这一日,一日危机四伏。”他说道。
“那你现在就放我走吧。”荣箐想也没想的接道。
“什么?”
话落,观山皱了皱眉,他在想这个女人是真的不懂人话,还是听不明白,或者脑子坏了。
迎着观山冷冽的目光,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她重重地点头:“我是个麻烦也是个累赘,留在这里一日你们无法安宁,我自己也提心吊胆,时刻忌惮你将我送去祭祀。”
“既然如此,不如就放我离开,我自己离开这什么盘重,从此互不干涉。”
她说的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带含糊,一副大义凛然的劲,好似这样就能摆平一切麻烦。
“呵……”观山别开了脸,想冷笑一声说她个不自量力,简直不忍直视。
“异想天开的蠢货。”简单几个字落地,隐隐透出一股慑人威严。
看似不计生死的豁达,有独自一人就想要走出盘重的信心,简直一派胡言,无脑逞能,她真当这里是菜市场,说逛就逛,说走就走。
“待在这里。”
他不想废话什么,撂下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连话音都没有听全,留下一脸愤怒的荣箐,在背后破口大骂。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你把话说全!”
“你们要我死,你身边那个和尚也要我死,前一步是死,后一步还是死,我还能怎么办,我不逃怎么办!”
荣箐咬紧了牙关,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道。愤怒淹没了恐惧,她没有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却反而被他们逼近绝路。
老天平白开了个玩笑,要她拿小命往里填,要她认清现实,她已经认清了,要磨炼她的心志,她已身在这绝境里,还要怎么折腾着她,还要她去做什么呢!
“你关不了我的,我一定会逃!”像是宣战一般,她捶着拳头,恶狠狠吼道。
站在门口听着房内不断的咒骂,观山垂了垂眼,眼底掠过一丝波澜,莫名有些烦躁。
同一时间,大殿后院树下也站着一人,一身青灰色僧衣,手握佛珠,眉目淡然。
“有趣。”他喃喃低语,像是嚼着口中的意味,寻思了会儿,微微一笑,笑得时候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只载嗜血的杀意。
狩猎者法则,成全了自己的师弟,不也是成全自己。
等了百年,等一个绝佳时机,如今隐于暗处,一切均蠢蠢欲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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