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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石榴街属于鱼骨状街区的一条分支,主干道名为爱民街,位于宁塔市中心,是条有着百年历史的老街。

        如今城市不断向外围扩张,反而曾经最繁华的老城区日渐衰败,美人迟暮般少有人问津。

        爱民街幸运地没被时代抛弃,因为它是宁塔市的步行街,聚集着老牌商场、外贸小店、私人商铺以及各类特色小吃。

        一天中的任何时候,它都是热闹的,嘈杂的。

        当拐进石榴街,又是另外一派景象:低矮老旧的房屋,坑坑洼洼的老式青石板路,悬挂在院子里、窗户外花花绿绿的大小衣裳,无不昭示着这里是地道的城中村、贫民窟。

        从石榴街与爱民街交口往里数,到第五户,小小的院落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正努力练习跳绳。

        跳绳是小学生体育课中非常重要的项目,女孩动作不大协调,没蹦哒几下绳就被脚勾住,显然离达标还有些距离。

        断断续续的动静最是扰人清梦,二楼铝合金窗被人一把拉开,从里面飞出个粉色派大星。

        “秦知雨,有完没完?”

        叫秦知雨的女孩麻溜地躲闪,站定后仰起头高声嚷嚷,“都几点了你还睡?”

        “哗啦”,窗户再次关闭,跟从未打开过一样。

        小姑娘弯腰捡起派大星,仔细掸掉它身上的灰尘,噔噔噔跑进屋,“哥,我饿了,给我零钱买早饭。”

        没有任何回应,顺着狭窄的楼梯爬到二楼,推开卧室门,小丫头恶作剧原地起跳,不偏不倚砸在单人床正中央。

        “嘶~”毯子里的人呼痛,露出毛绒绒的脑袋和双星子般的眼睛。

        秦知雨咯咯笑着,“看你起不起,快十点了,我要吃生煎包,喝石磨豆浆!”

        秦苏北伸个大大的懒腰,“十点还吃什么早饭,留着跟午饭一起。”

        女孩撒娇,“不嘛,等不到那时候我就饿晕了。”

        “钱包在裤兜里,自己拿,顺便帮我打包一份。”

        秦知雨去翻搭在椅背上的运动裤,“哥,我想买个电话手表,绑定你的支付宝,老板嫌收现金麻烦。”

        “哦,这个暑假你要能凭本事赚到电话手表的钱,我就给你买。”

        小丫头撇撇嘴,骂声臭哥哥,转身跑下楼。

        等秦知雨走出家门,秦苏北才起床,慢吞吞地往楼下卫生间晃悠。

        男生火力旺,开一整晚空调睡的,t恤后背照样被汗湿,秦苏北脱下来随手扔进塑料盆里,光着膀子开始刷牙。

        他穿着衣服时略显清瘦,实际身材很有料,宽肩窄腰,两排腹肌,一看就在健身房练过。后颈下方有处刺青,随着手臂动作有节奏地收拢、伸展。

        总有客人以为他纹了个十字架,其实不是,看起来像而已。

        秦苏北目前的职业是纹身师,但他不爱往自己身上招呼,全身上下只有背后那一处,短横长竖,简单纤细的黑色线条,收尾时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图案没有任何象征意义,他想法挺中二,什么东西都要强加个意义挺没劲的,老子喜欢一横一竖不行?

        这边刚洗完脸换好衣服,秦知雨就折回来了,先把哥哥的早餐摆好,才坐下来吃自己那份。

        这个家很小,在租到它之前,秦苏北压根没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房子,小到每层只有一个厅和一间卧室,浴室没法同时容纳两个人。

        但它被收拾得很温馨,整洁干净,全是秦知雨的功劳。

        妹妹日渐懂事,秦苏北归功于他早先的威吓。

        大半年前,那个寒冷又落着雪的冬夜,他们拎着少得可怜的行李来到石榴街时,小姑娘因为落差太大当场痛哭流涕。

        鼻头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红得像小丑。

        搬家头一个月,秦知雨的哭声就没断过:没有浴缸泡澡,哭;家里头太冷,哭;饭菜不合胃口,还是哭。

        秦苏北对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妹妹并没多深的感情,当然不会耐着性子哄她,摆事实讲道理统统没效果后,他恶狠狠地一拍桌子,“能过就过,不能过把你送去孤儿院!”

        木桌年代久远,咯吱咯吱响几声,总算撑住没散架。秦知雨怕挨揍,委屈巴巴地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发出声音。

        之后秦苏北半夜听到过好几回,小丫头讲梦话,哭着喊哥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半分愧疚也无,刚遭遇变故的他们,没资格矫情。

        秦知雨出生前,秦苏北已被送到国外念书,母亲高龄产女,出意外没能下手术台,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考进大学后,他每年只在冬季回国待个把月,短暂的假期要和狐朋狗友鬼混。如天底下所有哥哥们一样,不乐意身后多个跟屁虫,进出都躲着她。

        直至父亲出事,他才不得不回来接管这个小麻烦。

        没错,秦知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会带来厄运的小麻烦。秦廷书在有了小女儿之后,运势如山体滑坡般,一跌再跌。

        可秦苏北怨不起她,除了仍在监狱里服刑的父亲,小丫头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

        “哥,今天我不想一个人在家,跟你去店里行不行?”

        “不行,少给我添乱。”

        “我保证不惹事,乖乖在那写作业。”

        “在家写不是一样?”

        “不一样,家里没人,我害怕。”

        秦苏北冷哼,“屁大点地方,也值得你怕,是怕我回来逮到你偷看电视吧?”

        小丫头急吼吼地辩解,“我才没有偷看,都按约定好的,中午晚上各一个小时!”

        “你也用点心学习,三年级数学都能考不及格,丢不丢人?别指望我养你一辈子。”

        秦知雨脸皱成个小老太太,“我的特长不是学习,是跳舞,长大了我要当舞蹈家。”

        老来得女,一出生又没了妈,秦廷书格外怜惜小女儿,对秦知雨不免有些娇生惯养。小丫头也懒,唯独对舞蹈,有下苦功认真练习。

        是以即便落魄到搬进石榴街租房住,秦苏北依然花大价钱给她请着名师。

        喝完豆浆,秦苏北把塑料杯捏扁扔进垃圾桶,起身找到帽子口罩逐个戴上,准备出发去店里。

        秦知雨把最后半个生煎包塞嘴里,含混不清地央求,“哥等等我,我也饱了。”

        秦苏北嘴上说不带她,身体倒诚实,单手插兜靠在门口望天。

        院子太小,只有七八个平方,人站在里面,渺小的如同井底之蛙。

        秦知雨挑顶和哥哥同款的黑色棒球帽,两边故意留两撮头发出来,显得脸格外的小。

        穿搭也学哥哥,黑t恤灰短裤配板鞋。秦苏北低头打量她一眼,问:“怎么不穿裙子?”

        “我想扮酷,和你一样。”

        “锁门。”

        秦苏北迈开长腿走在前面,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挑。小丫头手忙脚乱地锁完屋门锁院门,背着书包在后头紧追。

        “你今天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讲不定,可能六点也可能十点。”

        “太晚我就自己先回家。”

        “不怕天黑有鬼?”

        “嘁,鬼都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的。”

        纹身店藏身于杏花巷,不敢堂堂正正开到爱民街,只在巷子入口处挂个指示牌,上刷两个漆黑醒目的大字:“黑店”,下面是个猩红的剪头,表示由此进入。

        纹身这行也有圈子,黑店在宁塔市纹身圈里赫赫有名,老板本名周谦,江湖人称谦哥,从业近二十年,口碑一直响当当。

        秦苏北是单纯对刺青感兴趣,留学时利用课余时间拜了位师父正儿八经地学。那时哪里想得到,爱好会成为他日后谋生的手段。

        父亲秦廷书生意摊子铺得太大,终因资金周转不灵宣告破产,他是将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把家底卖个精光,好容易还清大部分私人债务,却还是没能免掉一场牢狱之灾。

        秦苏北从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公子哥,一夕之间坠入凡尘,沦为草芥。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爹犯的事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回国后,想找份像样的工作都成奢望。

        秦苏北骂老天残忍,老天比他想象的更残忍,慷慨附赠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

        其实秦苏北私底下动过好几次歪念头,把妹妹丢进孤儿院任她自生自灭。小丫头的迅速成长让他忍住了。

        还有,母亲为生她才走的,一命换一命,她应该也舍不得。

        兄妹俩进门时,店里另外两个男纹身师正坐沙发上玩手机。秦知雨不是头回来,他们都认得,笑着问她暑假作业写完没。

        “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呢,急什么。”

        约秦苏北的客人还没到,他先洗干净手,进工作间给器械消毒,隐约听见同事逗秦知雨,“你这样不行,哥哥以前都是放假头一个星期就把作业赶完,之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小丫头说,“我才不学你,你连大学都没考上。”

        秦苏北扑哧一笑,果然环境锻炼人,傻白甜都给进化得牙尖嘴利。

        客人是第二次登门,纹的日式鲤鱼半胛,割完线条打完雾,今天专程来上色。

        秦苏北不太爱接大面积的图,钱是多点,但累得慌,弓着身子一刻不停忙几小时,腰、颈椎、眼睛都受不了。

        可秦知雨的舞蹈课等着续费,他好面子,不愿被势利眼老师识破他们的窘境,只能硬抗。

        十点半过后,店里陆续进人。有的是第一次光顾,不晓得纹个身还要提前预约。

        听闻老师们的档期都排到两个月后,他们懵头懵脑地进来,又大失所望地离开。

        秦知雨搬张矮凳趴沙发扶手上写作业,眼珠子东转西转,哪里有动静就往哪瞄,半天写不完一页。

        秦苏北没空管妹妹,客人到了,他们至少要在工作间关大半天。

        “等下痛的话忍一忍,实在忍不住就告诉我。”

        客人二十出头,蛮飒一姑娘。她单凭外表选的秦苏北,毕竟注定要被男人看的话,对方是帅哥更容易接受。

        “你的狼尾在哪剪的?我也想试试。”

        “不是狼尾,头发长了没空去修就变这样。”

        “今天要纹多久?”

        “看你的忍耐力,也看我累不累。”

        “那肯定得到好晚,午饭想吃什么,我替你点外卖啊。”

        秦苏北专注于手里的活儿,不再搭理她。

        女孩毫不气馁,继续叨叨,“聊天可以转移注意力,你不理人,我铁定要被疼死。”

        “美女,如果我分心,就不只是疼的事儿了。”

        “我能叫出来吗,外面的人听见不会误会吧?”

        言语直白露骨,不代表她不是个好姑娘,怪就怪秦苏北太极品。黑帽子黑口罩只露双眼睛,照样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可惜是块铁板,硬撩都撩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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