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文秀峰

2019年5月16日，星期四。

        常俊峰的身体随着车辆的行驶不自觉地前后移动，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窗户，绵绵细雨无声地落在玻璃上，五六秒之后汇聚成一小股水流从玻璃上滑落，看得多了，仿佛那小小的水流顺着车窗落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冰冷让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原先合身的衣服如今变得宽松肥大，每每看到体重秤的数字他都怀疑站在秤上的人是不是自己。

        还有半个多小时，他闭上眼睛试图睡一会儿，然而腹部的疼痛时不时将他从半睡的状态中拉扯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不过，很快他就能解脱了。

        司机把车停好，拿起一旁的水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早上吃的包子太咸了，他侧头看着车上唯一的乘客从后门缓缓下车，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怎么好像还哭了似的，他重重地打了个嗝，觉得自己舒服了很多。不过这样的天气来文秀峰做什么，等乘客走出去几米远他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一大半都笼罩在雾里的文秀峰，他咂摸着嘴，自己开这条旅游线路也大半年了，天天听车里播放的广告片，知道这文秀峰是当年汉光武帝刘秀和王莽打仗的地方，他倒是也带老婆孩子去过，但从未见过这样似真似假的场景。他急忙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选了一张最能体现自己拍照技术和审美的图发在了朋友圈。

        天气不好加之也不是周末，一路上来几乎没有遇到人，只偶尔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常俊峰到了约定的面壁台，向下望去尽是白雾，白雾之中逐渐幻化出一个女人的模样，他伸手试图抚摸雾中的女人。

        传说古时一采药青年摔下山崖被一只千年灵羊所救，灵羊化成采灵女每日集朝露为水，采灵芝为药，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精心呵护，青年醒了，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情投意合厮守终生，后来却被在此修炼的一位高僧发现，高僧执意拆散二人，二人誓死不从，高僧便以法力将其变为石头。但他每日吸日月之精华，纳万物之灵气，苦苦修炼功在不舍，却终不得圆满，一日顿悟，只因错毁了一段天地好合之情缘，于是终日在此面壁思过，得名面壁台。

        他记得那是2006年的五一，单位组织他们到文秀峰旅游，当女人听到面壁台的故事后遗憾地撇了下嘴角，她说爱情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每个人都该拥有这份美好，那个时候的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闪着憧憬的光，在这里拍下了他们此生唯一的一张合影，他鼓足勇气想跟她表白却总是被同事的打闹玩笑打断，他再没找到能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回到单位又开始重复机械地工作，他又恢复到张不开嘴的木讷状态，于是不久之后，她有了男朋友。

        常俊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塑封的照片，女人眼睛半眯，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灿烂的笑容，怀里抱着两瓶矿泉水，有一瓶是他的。

        “谢谢你还记得她。”

        一个男声传来，常俊峰收回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侧头看已经站在他身边的男人。

        “来了，这地方不好找吧。”常俊峰正想把照片装回口袋，被男人拦下，他拿起照片仔细看了起来。

        “她真美，”男人微微叹气，“你们在一起过吗？”

        “没有，”常俊峰摇头，“我没这么好的福气。”

        男人把照片还给常俊峰，“你的身体还好吗？吃得消吗？”

        “没事，”常俊峰把照片塞进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信封的边缘磨损颜色昏暗，“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男人难以置信地接过，激动之下有些颤抖地打开，娟秀的字迹一出现他就知道这是她的笔迹。

        “我以为‘小年’是要不是昨天正好遇到你，”长久以来他以为信里的“小年”是她不为人知的男人，对此他很是介意，“她辞职以后我去给她收拾东西，这封信夹在一个笔记本里，信封上也没写地址，我总觉得这是她的心愿，现在好了终于能替她完成”

        常俊峰只顾自己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由白转红。

        “混蛋！这些男人都是混蛋！”男人大喊一声把常俊峰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这些事？”常俊峰很惊讶，他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不是说这些年你一直爱着她？你为什么不保护她？为什么让她遭受这样的侮辱？”

        “我，我试过了，为了让她摆脱许凯旋的控制，我把视频发了出去，”常俊峰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我以为我这样可以帮她，我，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男人一把揪住常俊峰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们这些混蛋害死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常俊峰的一行泪从干瘪的眼眶中流了出来，“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是我对不起她。”

        男人的手渐渐松开了，他这一生所有的愤怒加起来都不如此刻猛烈，她是那样的温和可人，一贯柔声细语从不与人争执，难道这世上就是人善被人欺吗？他仔细地把信折好，小心翼翼地揣入口袋，当他抬起头时，常俊峰已经走到最外侧的岩石上。

        “你要干什么？”男人的神经绷紧了。

        “我要去陪她了，”常俊峰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又一行清泪流下，“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可惜我懦弱怕死，不过事到如今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死了她也不会活过来！”男人上前一步想拉他回来。

        “你别过来，”常俊峰试探着又往后挪了一步，“你说得对，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和那些混蛋害死了她，我们都该死。”

        男人伸出的手落了下来，他说得对，他们都该死。

        “娜娜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等一下，”男人压抑着内心莫名生出的激动向前走了两步，“我送你。”

        男人抬手猛地将他推了下去，山间的薄雾仍在，除了沉闷的磕碰声，他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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