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遗言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德衡会旧事重提，淡淡地点了点头会意。
应该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为了报仇！
谁知德衡却笑了笑，摇头，颇有些无奈：“不，夫人你不知道……”
我微微一愣，听他继续讲。
德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带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最初我们都以为，曹操是设计公瑾的凶手，但是我们都错了！”
错了？！我的心惊雷一跳，所有的淡然在听到“公瑾”的那一刻轰然决堤。
“你说什么？”
“害死公瑾的真凶，不是曹操，而且夫人你青梅竹马的大师兄诸葛亮！”
德衡的语气强烈而决绝，一字一顿，犹如闪电劈了我浑身神经，痛得麻木。
“大师兄？怎么可能是他……”我的身子几乎瘫软在地，但是幸好已到洛园的凉亭，身子得到了支柱，才没有显得那么狼狈。
“公瑾常年习武，身体强壮，岂是那么容易送命之辈！当时我便觉公瑾之死颇有蹊跷，只是碍于至尊对公瑾有所忌惮，不便多说罢了。
赤壁之战……公瑾确实负伤，但是是伤身，可夫人你有没有想过，诸葛亮送来药，还细刻往事，是伤公瑾的心！万念俱灰哪！”
药……药方……
我直觉身心被扔进了深潭里，冰冻到骨子里，瑟瑟发抖。
德衡说的不无道理……我怎么没想过，诸葛亮何等聪明之人，为何赠送药方却不隐匿一下笔迹……偏偏……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心心念念要找的仇人，是他……
我低头沉痛，余光再次落在那个玉笛上，猛地想起曹植擅闯司马门那天……
那个黑影儿难道是德衡？
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德衡明显被我千变万化的情绪惊愣，沉默半晌，眼里闪着复杂的光焰，突然竖眉冷道：
“夏侯渊的死使曹军士气大跌，杨修便举荐曹植挂帅出征，企图争夺回军心。如今你作为世子妃，而我选择站在曹丕这边，必然是没有退路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助曹丕？”
“是！也不全是！”德衡一字一顿，眼里的光焰越发强烈，“准确来说，是……公瑾的仇，报，还是不报？！”
我迟疑了片刻，问：“现今如何形式？”
“三军混战，刘备占上风！如今曹氏元气大伤，着实没有良计，这番曹植上阵，凶多吉少。但倘若曹植赌赢了……”
世子之位怕要易主了……
德衡话没说完，但是我都明了了，综合一下当今形式，做出计策。不过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我只得将计谋说与德衡，让他代为实施。
德衡面见曹操时，我就躲在政事堂的后院。
曹操那时面色已经早不如从前了，常年不修边幅使得他苍老了十岁，身子也有些发福，眼神偶尔暗淡却还是那般居高临下。
“参见王上。”
“嗯……”曹操慵懒地应了一声，缓缓抬眼看德衡，眯了眯眼，不咸不淡地问道：“何事？”
德衡依礼叩拜过后，便道：“王上痛失大将，臣看在眼里，也是忧思难耐，夜不能寐，此时不能为王上和世子解忧，臣有愧啊！”
德衡说了一大堆，听得曹操有些头痛，不禁揉了揉脑门儿，单刀直入，“马爱卿可有良策？”
德衡作沉思片刻，忙上步奏请曹操一面调五万精兵去救援樊城，一面联结东吴，叫孙权暗袭荆州。
曹操眯了眯眼，探究地看了看眼德衡，问：“几成把握？”
德衡笑盈盈道：“九成。”
我知道，周瑜之后东吴守将吕蒙青出于蓝，很厉害。孙权必然派吕蒙守卫，关羽为防吕蒙，会留下重兵防范，吕蒙难攻。但关羽自恃英勇无敌，如果将军辞职，关羽一定放松戒备，适时便把荆州重兵调来攻打樊城。
不过我这计策，有个条件，便是留关羽一命，毕竟是有过几面之缘，他未曾害过我，我何必赶尽杀绝呢？
我想留关羽，但我没让德衡传达了这想法。曹操即便口头答应了，我觉得也不见得就会遵守，所以还不如让德衡暗中帮助。
结果，吕蒙率吴军攻破荆州，曹植免了一场恶战，但是杨修因此丧命。
关羽被迫走麦城，情急之下不忍俘虏，同归于尽。后来张飞为了给关羽报仇，匆忙上阵，对部下过于苛刻，大醉之后被部下所杀。刘备也被打得是一蹶不振，一路逃亡到白帝城。
听说，孙权侧立的新妃：步夫人，是丞相步骘同族，是位奇女子，孙权对她宠爱有加，连添二女。东吴的气焰也是水涨船高，局势越发明朗稳定。
曹操在孙权擒杀关羽、取得荆州后，表孙权为骠骑将军、荆州牧。孙权遣使入贡，向曹操称臣，并劝曹操取代汉朝自称大魏皇帝。封许褚为万岁亭侯，总督中军禁兵。其实仍然是延续他护卫的职责，只不过是由之前的阵前护卫转为都城的护卫而已。
曹丕自襄樊之战请兵便留于许昌未归，缘由是皇后已有身孕，思乡情切，兄长在旁可解心忧。
公元220年正月，曹操还军洛阳，病发，连夜告急。曹丕率先得知消息，隐而不发。
我知道我等的那一刻终于要到了。
那晚，夜色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寂静得连小虫子的声音都清晰明了。
我翘着二郎腿在床榻上观赏着米白色的床幔，细想着曹操咳血不止而无人侍奉的狼狈模样。
突然间，窗边显现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儿，惊得我立马坐起来。
“什么人？！”我问，赶紧往枕头下摸索着十字弩和匕首。
那人在窗边默了片刻，我屏息凝视不敢放松半点，瞄准了头颅的方向，赤脚从床榻慢慢挪动。
“是我。”
曹丕？！
我心下一惊，十字弩不小心按到机关，只见一只利箭呲溜而去，不过幸好我再飞去一把匕首将利箭打下。
金属的碰撞声有些刺耳，曹丕在窗外微微侧身，仿佛有一丝不悦。
“顷刻，府门外会合。”
他一字一顿道，不给我半点反驳的机会，紧接着一眨眼消失在窗外。
我麻溜儿地穿好夜行衣，穿过弄堂走廊赶到府门外。
曹丕也是一身黑衣，与我不同的是，带着个黑色斗篷。
“上马！”
曹丕伸手把我一把拉到身后，娴熟地驾马而去。
正月的夜风很大，灌进袖子里凉飕飕的。不过幸好曹丕那斗篷很大，挡风效果绝佳。
我知道那斗篷不是挡风用的，只是加之夜色，旁人根本不容易看清他的脸。若不是熟悉他的声音，其实方才我也不确定那人是曹丕。
很明显，他是要连夜赶去洛阳。只是……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我迎风大喊，怕曹丕听不清楚。
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回答我。可能是真的没听清，亦或是不想回答。
直到我们到了洛阳，德衡前来接应我们。显然他事先不知道曹丕要带我前来，也是好一番诧异。
曹丕按德衡安排的路线行至偏殿，几经周折终于来到曹操房门前。
我俩潜伏在屋顶，夜色浓重，光线微弱到黑色瓦片与天空融为一体，难以区分。
一个硕大而又苍劲的背影挡住了屋里的情境，我一眼便认出那是许褚。
这时曹丕才悠悠然地反问我：“你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超脱的坦然和锐利，中间又夹杂着些复杂的情绪。
是，曹操的病发不是偶然。
曹操上了年纪，观面色是有高血压的。他有饮茶习惯，又嗜酒易怒，只需我稍稍增加一些浓度……
神不知鬼不觉！
我愣住，一时慌乱踩响了琉璃瓦片，引得许褚警觉大喊：“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快快出来！”
突然间我的腰间被人一揽，旋身一转便轻盈落地。
许褚一看是曹丕，连忙单刀驻地行礼：“参见世子，世子妃！”
曹丕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点儿没有做贼心虚的神色，正要拉着我越过许褚，却被许褚拔出大刀拦住。
曹丕目眦尽裂地瞪了他一眼。
“魏王有命，不得传召，不了任何人！若是今日世子执意要进殿，请踏着老臣的尸体而去！”
许褚的眼神疲惫哀痛而又决绝，皱纹纵横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痕迹。
气氛僵持之下，殿内突然传来急促的咳嗽与咆哮。
许褚火速进屋。
殿外就我与曹丕两人，气氛颇有些尴尬。不过看他与许褚针锋相对那场面，曹丕吃瘪的模样让我我不禁有点儿想笑。
“笑什么？”曹丕冷冷地问我，故意清了清嗓。
我连连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颇有些得意：“没想到吧，不是所有事都是如你安排？”
曹丕微微一怔，忽然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我感觉到什么不对，赶紧转身去看。这时许褚出来了，面如菜色，有些怅然迷茫又有些愤愤难平。
“王上要见世子妃。”
许褚的表情很不甘不愿，但是我惊愣之余不觉有些讽刺。
日薄西山，见的还是女人……曹操啊曹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呐！
我转身看了看曹丕的脸色，并不那么失落，倒有些后悔方才的得意，仿佛……这一切都在掌握里……
许褚让出进殿的路，让我过去。
我一步步前进着，但是心里都没有着落。
为什么见我？为什么不见任何人偏要见我？
我来不及深想，就听见曹操在里面叫我：
“宓儿……宓儿……”
声音虚弱而又沧桑，仿佛时刻会掐断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缓步上前，却在听到那声“你来了”时，陡然止步。
他果然在等我！
我本要依礼叩拜，曹操忽然急得连连咳嗽。
“我是宓妃，不是甄夫人。”我冷冷答道。
曹操怅然若失，憋住了一口气扬声，声音却在极力地颤抖：
“我说过……你不必跪任何人！即便现在你是世子妃……依然有效！”
我重重一愣，不禁抬眼看他。
曹操的眉毛已然冻得雪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冰魄神水！这分明不是我下的毒！怎么回事？
我挑眉一惊，连忙跑过去：“你怎么中毒了？是谁下的毒？！”
曹操为什么会自己中冰魄神水的毒！
曹操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眼神里有种超然的明了。
“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我微微一愣，四目相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隐藏颇深的忧伤与无奈。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留在邺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留我性命！”
曹操咳嗽了一声，怅然地躺在床榻上，伸直了脖子望着高高的房梁，声音忽高忽低，好似在吟唱一般：“因为……我答应过你啊……留你性命……”
我嘲讽地笑了，一阵见血地拆穿他的谎言：“我不信。”
曹操重重叹了一口气，努力支撑起身子看我，良久，眼角慢慢泛出点点星光。
“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方向。”
“方向？”
曹操虚弱地点了点头，从里衣里拿出一张皱巴巴又染红了血渍的纸条。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永远都记得……”曹操的眼神飘忽，语气时而唏嘘时而悠远，好似勾起了封存已久的往事。
“十几年前，若不是捡到你的锦囊，我可能但如今都不知在哪儿穷困潦倒……”
锦囊？！诸葛璥乔的锦囊真被曹操捡到了！还打开了！
我重重一愣，下颌骨几乎僵住。
曹操咳嗽着说到，让我竟有那么一丝忐忑不安，手指忍不住发抖，缓缓打开那字条。
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我的全身犹如雷劈电击一般，喉咙也哽咽得难受。手心攥紧了那张纸条，生生想要把它捏碎。
好一个宁可负天下人……
“华佗和伏寿确实死于我手，但是是他们负了我，怪不得我！
自从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我从没想过伤你……我从未让人全国通缉你，也从未派人到江东追杀你……从未！”
“就算公瑾的死你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乔莹是不是你杀的！”
曹操的身子当即僵硬，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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