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陌生
靳宫不喜交往，可是每次回国都会有许许多多杂事。为避免被打扰，他的行程都是助手安排接洽的，而除了极亲密的两三个朋友、家人以外，他从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主动告诉这个陌生女子自己的电话，以便于我跟自己联系。
如今，听得电话那端那样沉默的陌生的小心翼翼，几乎立刻就猜出了我是谁。
我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轻声道:“公瑾，我……公瑾……”
“阿倾，我叫靳宫，不是‘公瑾’……”
“哦，是这样啊……你是靳宫……”
我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又伤心又失望。他心里觉得莫明其妙地有些难受。
“公瑾，哦，靳宫，你在做什么?”
他微笑道:“我今天下午两点在c大礼堂有个演讲，你来不来?”
“哦，我可以来么?”
“你来吧。你进门时，告诉保安你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好吧，我一定来。”
“好的，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似在梦里。
我看看时间，才上午十点，距离下午的演讲还有这么长时间。
心里翻江倒海地激动起来，我冲进卧室，拉开简易的布衣柜，里面寥寥一些衣服，好像没有一件是能穿得入眼的。
心里翻江倒海地激动起来，我冲进卧室，拉开简易的布衣柜，里面寥寥一些衣服，好像没有一件是能穿得入眼的。
我仔细看了又看，比对了又比对，才挑选了一条白色的长裙穿上，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心里又激动又喜悦——又要见到公瑾了，他那样亲切地叫自己“阿倾”——除了公瑾，谁还会这样和自己一见如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样漫长的时光的，当我走了一站又坐了公车来到c大时才一点半。
我对c大很熟悉，我自己就是这里毕业的。可是c大的医学院我却几乎没怎么去过，那是前几年才合并的一所有名的医科大学。
那座新修的礼堂就在前面，我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门口黑压压地挤满人，许多人不停游走，见人就问，“你有票吗?卖我一张吧……”
原来这里需要凭票才能进去，票是发的，不是卖的，可是，许多人为了进场，学起黄牛党——也真有黄牛党在炒票。
礼堂有三道门，每道门口都有几名保安，我有点郁闷，自己该从哪道门进去?难道每道门自己就去说“我是我”，他们就会让自己进去啦?
这时，礼堂外的大幅海报上，许多女生正在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这海报正是靳宫的巨型照。海报上，靳宫英俊非凡，温和地微笑，看起来，仿似什么偶像巨星，可是，那种儒雅清新，却又远远在所有偶像巨星之上，那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具有的气质。
难怪挤得人山人海，男生是慕名靳宫的名气和成就，女生是慕名他的英俊潇洒，这个演讲，只怕礼堂都要挤爆。
我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却觉得这些海报远远不及靳宫本人来得好看，他的精气神，无论多高明的摄影师似乎都表现不出来。
礼堂的门开了，学生已经开始入场了。
很快，礼堂里就挤满了人，而那些进不去的，则在门外干着急，四处问票。我走到门口，保安一个劲道:“凭票入场，没票的离开……”
一拨人失望地退后一步，我鼓起勇气走到保安面前，低声道:“同志你好，我叫我……”
保安立刻热情道:“哦，是冯小姐?我带你进去吧……”
我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是多虑了，只怕无论走哪道门，保安都会立刻放自己进去的。我感靳宫做事细心，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保安有些为难，看看黑压压的礼堂:“可是，冯小姐，你自己进去，找不到座位，我们给你留了座位……”
我不想利用这个特权，更不想坐到前面显眼的位置，摇摇头:“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保安无奈只好退下。
我走进礼堂，礼堂早已坐满了人，只有最前面的一排空着，显然是给一些特殊的人留着的。
我庆幸自己没有坐到那里，也不想坐在显眼的地方，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在最后排站了，像许多人一样，悄悄地，不起眼地站在那里，静静等待靳宫的出现。
“你们说，叶先生会不会迟到?”
“会，大人物都会以迟到耍大牌的……”
“对，不迟到的就不是大牌……”
“以前一个很著名的国外医学专家来演讲也迟到了的……”
“那些明星都那样……”
“他们很严谨，好咩，又不是明星……”
“他们是学术明星、大腕学者……”
……………………………………………………
我听得身边几个人议论，笑起来，插嘴道:“靳宫决不会迟到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猜的。”
正说话间，礼堂忽然安静下来，灯光下，一行人走进来，最前面的那个，正是靳宫。我看看手机，正好两点，我立刻将手机关了。
听演讲和听音乐会一样，要是中途手机响起，就太无礼了。
靳宫刚一出场，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尖叫声，两边过道里居然冲出来十几个女生抢去台去献花。
天啦，这哪里是学者出场?这完全是明星出场的架势，看来，人，尤其是一个大学者，帅成这样，真是罪大恶极。
保安在强行阻拦那些疯狂的女生，却被靳宫的温和的微笑阻挡。他轻言细语，那些女生红红脸下去了，完全胜过暴力的阻挡，台下又是一阵尖叫，为他的风度而倾倒。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虽然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却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这是靳宫，真的是靳宫，而不是公瑾。
公瑾不是这样，公瑾在江东时，公瑾在周府里，公瑾也温和，但是，从来没有女人会围着公瑾尖叫——除了自己，除了自己因为那场偶然对他的诱惑。
公瑾是最凛然冷静的大将军!
主持人在介绍靳宫的情况，他的赫赫有名的经历自然不用多说了，这些医学院的学生早已知道得滚瓜烂熟，尤其是他们用的好几本专业书籍都是他的论著。主持人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介绍说靳宫捐资c大修建了一座新的精神病研究领域的实验室。然后，支持人已经在介绍今天演讲的嘉宾了，不止有医学院的院长还有c大的校长，以及国内几名很著名的精神病医生等。
难怪校长大人鞍前马后跟着哦。
靳宫这样著名的顶级学者不说，还捐那样大的款项修建了这样一座造价不菲的实验室，是他自己的学术奖金还是家庭背景?他究竟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或者说，公瑾投生到了怎样显赫的家庭?
我忽然觉得眼睛很花，仿佛和公瑾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远得就如当初两人在泾水和渭水那片牧场生离死别一般。
然后，礼堂的晶体屏幕上打出幻灯宣传，以及一排大字，正是今天靳宫演讲的题目:
精神病和白日梦的区别！
精神病和白日梦的区别!
我觉得头脑里盈盈嗡嗡的，靳宫的声音那样温和那样悦耳动听，可是，我却听得云里雾里，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精神病患者还是白日梦患者?
这就是靳宫医生今天邀请自己来的目的?他把自己当成了神经病还是白日梦患者?
不知什么时候，演讲已经结束了。
人群川流不息地往外涌去，也有很多人跑去找靳宫签名，但是，都被挡架了。靳宫不是明星，他不喜欢这样，尽管他温和有风度，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拒绝他不喜欢的事务。
我也随着人群往外走，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了。
我看到靳宫等人从另一道门口出来，门口，停着一辆房车，一个十分端庄又十分漂亮的女子从车上下来，迎着靳宫，靳宫回头向众人招招手，上了房车，然后，车子从校园的林荫道上穿过，出去了……
我一直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其实，人潮拥挤里，我也只是匆匆瞥到一眼，但是，我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靳宫的模糊的背影上车，看着车子消失，忽然笑了起来。
靳宫，他是个陌生人啊!
自己和他的距离，就如自己那辆二手自行车和这辆房车的距离。
靳宫是陌生人，只是一个跟公瑾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自己巧遇他，估计他出于职业习惯好奇地邀请自己参加了这次演讲，如此而已，可笑自己竟然抱了深深的幻想——
他就是公瑾，他是那个对自己温存体贴喜欢的公瑾。无论在千百人中，他一眼都能看到自己，认出自己，就如在家庙时一样，对自己千依百顺，给自己讲巨难听的故事。
可是，不是，他不是公瑾，他是靳宫，他是根本就不认识自己的靳宫。而自己，恐怕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那些崇拜他相貌或者名气的女生一样的陌生人而已。
我呆呆地杵在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看着已经西沉的太阳，眼里掉下泪来。
夕阳已经完全下沉了，天色也渐渐晚了，夜风带了丝丝凉意，我才发现，这是九月了，到秋天了。前几天的秋老虎已经过去，这几天中午的太阳还是灼热的，可是到了晚上，就是很舒爽的凉风。
不过，今晚的凉风似乎太凉了点儿，摸着手臂都有些凉涔涔的。我刚下了公车，往自己的租屋走。
那个活动场地上，一些老人、孩子在嬉戏玩耍锻炼。人人似乎都很快乐。我看看自己的租屋的窗户，是开着的，不知是曹丕回来了还是自己走时忘了关。
我在一排长凳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的裙子还是干净而簇新的，这条我自己觉得很漂亮的裙子，原本是想穿给公瑾看的，很花痴地想:如果他看到，一定会很喜欢的吧。
可是，他不是公瑾，他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更不用说裙子了。
日暮的风吹在身上，心里凉凉的，头也很晕，我甚至忘了自己早上只吃了点油条，到此刻，什么都没再吃过。我将头伏在膝盖上，想认真想一些事情，可是脑海里总是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无力得厉害。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喂……你干嘛……”
待看清是曹丕，又颓然坐在了长椅上，捂着脑袋只是不说话。
曹丕在我面前坐下，狐疑地看着我:“你干什么?我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我还在家里等你回来做饭呢……”
哦，我摸出手机，才发现，中午进礼堂时关机后，自己一直忘了再次开机。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淡淡道:“你今天忙什么去了?”
曹丕郁郁道:“今天遇到一个凶女人…”
今天去找工作，偏偏遇到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女的。那女的神情剽悍，言语勇猛，刚和曹丕交谈几句，本来对曹丕印象还挺好，可是，曹丕却说自己不会在一个女人手下做事，那样有失体统，把那个女人气得够呛。曹丕也不等我赶自己，先自动自发地离开了。
我听他简单讲了一下，用了比那个女人还郁闷还凶悍的神情看着他:“曹丕，你怎么是这样顽固不化的千年僵尸?现在女强人很多，在我们手下做事有什么不好的?”
“那是牡鸡司晨，我怎么能让女人骑在头上颐指气使?”
我气极:“嘿，现在女强人多着呢，我们国家的吴仪、美国那个女国务卿赖斯、德国的女总理……女人同样受教育，同样工作，流血流汗，凭什么就不能领导男人?”
“反正我也没身份证，也不会被录用，不如出出这口气……”
哈哈，这个才是重点吧?我瞪他一眼，“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我在研究如何不去上班，就能发财的秘密。”
我真的要翻白眼了，哪里有这等好事?自己不出去坐班，但是，还是要在家里累得跟牛似的。
我忽然又想起靳宫，心里益发低落，再不说话了。
曹丕看我的神态越看越不对劲，拉了我的手:“我们很久没去逛街了，我请你吃饭。”
“回去吃吧。”
“不用，我请你……”他边说边从裤袋里摸出一叠钞票递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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