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异卵同生

　　黑蓑在贫民窟屠杀平民？

　　这是阿发在看到下水道里的黑色身影之后立刻得出的结论。

　　孑或许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近卫局的绝大多数人或许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阿发清楚地知道——作为鼠王的晚生、贫民窟的感染者，他知道那些黑蓑是做什么的——

　　听命于谁。

　　如果情况属实，则一定是魏彦吾下令他们在贫民窟展开屠杀行动。

　　这件事情比以往任何贫民窟的情报都更加紧迫。他必须要让星熊知道这第一手的资料，认清所有可能的敌人。

　　但孑绝对不会相信这些。

　　阿发明白自己受伤了，受了极重的伤，如果不及时送医，几乎是必死无疑。于他而言伤势是致命的，但更致命的是对于贫民窟人民的坐视不管。他每多犹豫一秒钟，贫民窟的人就更危险一分。

　　他容不得等待，他必须立刻前往星熊与他的情报站，即目前离他最近的可以联系外界的地方。

　　他背着孑离开了。孑如果结束了战斗，一定会带他去使徒组织或者是城市内的任何一家医院救治，他不能那样。

　　阿发知道，一旦自己没有将事情告诉星熊，白羽一行人是绝对不可能击败黑蓑军团的，而且白羽那诡异的能力如果用在黑蓑身上，引起他们更大的愤怒，被他视为龙门的一个威胁，那就没有人可以去救他们了。

　　为了朋友，也为了贫民窟和龙门的未来，阿发必须行动起来——拖着孱弱的、重伤的、精疲力竭、几尽崩溃的身体，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在危机四伏的贫民窟当中独自行动起来。

　　这是勇气？

　　阿发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腹部，扶着墙，咳嗽着，在他一辈子未曾离开的地方瑀瑀而行。

　　他的双眼虽然已经模糊，但这些巷子从哪里来，通往哪里可是深深地镌刻在阿发的脑海之中。一个人对于某个地方到了无比热爱的地步之后，就会循着本能行于其间。

　　有人出现了。

　　他本能地躲进一堵墙的后方。

　　还有20分钟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可是除了他面前的那条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听到了一声爆炸，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

　　一个身着红色衣服，戴着已经被炸坏了的防毒面具的少年惊恐地从那条街道朝着自己这里跑来。由于过于急促，他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石头，一下子被绊倒在了阿发旁边的地上。

　　两人隔着一堵墙。阿发掩住腹部的伤口，贴墙又向后靠了一些。

　　阿发认识那个少年，他是近卫局通缉的整合运动领袖，名叫碎骨，他的信息有一部分是白羽提供给他的。上午的时候，炎客在人群当中举着的照片就是这个碎骨的。

　　但这个少年看上去极其狼狈，浑身上下被炸得伤痕累累，武器也没有了，鲜血正顺着他的胳膊流了下来。阿发看得出来，他倒下之后就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在这条无人的小路的另一方的尽头，又是一个小小的身影。阿发不认识那个少女，但是他却猛地发现她和这个少年之间惊人的相似。

　　“姐姐！”碎骨在地上拼命地向前挪动，“对不起姐姐！我跑不动了……不要追了，其他人都死了……”

　　那个少女将手中的榴弹发射器对准那名倒地的少年。碎骨立刻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不要……不要杀我，米莎！”

　　米莎咬着牙，唇齿间也有血迹。她的身上披挂着精良的装甲，尽管受了伤，但她很明显要比碎骨健康太多了，可是那少女望着眼前的少年，却异常的似乎是在恐惧的发颤。

　　她朝着碎骨扣动了扳机。

　　碎骨立刻紧张地闭起了双眼。米莎没有让源石炸弹爆炸，但那颗榴弹却结结实实轰在了少年瘦弱的身体上，将其弹开了数米之远。

　　少年伏在地上吐了两口血，咳嗽了几声之后，突然换了一种语调，以一种悲哀的，本不该拥有的凶狠语气吼道：

　　“姐姐！”他说，“你要杀了我吗？那你杀了我吧！就在这里！”

　　米莎站在他的面前盯着他，浑身颤抖。碎骨瞪着同样的眼神，有一抹哀拗之色荡于脸上。

　　碎骨把他的面罩摘了下来，满脸是自己的血。

　　“你……”米莎终于哽咽着说出一句话，“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碎骨干笑两声，像是在哭，“我做了该做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罗德岛——可我在这儿！我站在感染者的阵线上，为了……”

　　“你原本就明白吗？可是我……”

　　“那个叫做……叫做拉普兰德的鲁珀族……”碎骨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在龙门，之前……她告诉了我这件事情，我知道你——姐姐，你也是感染者了……”

　　“他们没有对我说。”米莎使劲摇摇头，“他们没有告诉我……但是你！为了你！苇草会死在那儿的！”

　　她一脚又把碎骨踹倒在地，碎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为了你！”米莎痛苦地嘶吼着，“苇草死了，本来我们应该去那里，去近卫局！可我为了你——不！是我杀了苇草……我要是乖乖听白羽哥哥的话，我就会忘记这件事情，然后跟着锡兰与黑……”

　　她整个人忽然怔住了片刻。

　　“白羽……骗了我……”她愣着眼神望着地面，“白羽他……拉普兰德姐姐……他们知道你，寻找你，向我瞒着你的信息……可他们答应过我要找到你们，保护你们，永远的……”

　　“保护我？”少年吐着血大笑道，“保护我？他们在追杀我！……本来没有人知道我在龙门，可正是因为你那个白羽，你那个拉普兰德，龙门近卫局才会在外环通缉我！——那个叫做炎客的还要杀了我，在今天上午，我都看见了……”

　　“你撒谎！”

　　米莎下意识扣动了扳机，对准碎骨，但她没有上弹，她的榴弹打光了。所以她一边哭一边从榴弹发射器上面拔出刺刀，将那两把榴弹武器扔在身后。

　　“撒谎？”碎骨很努力地做出对一切都不那么在乎的表情，可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姐姐，那些是敌人，不是你的朋友，从来都不是。感染者的朋友只有感染者，能帮助我们复仇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爸爸妈妈……”

　　“死了，都死了！”碎骨低吼着，“被那些乌萨斯纠察队残忍地杀害了，是整合运动拯救了我，而我们的国家却抛弃了我们……这腐朽的大地上面充满了烈火和悲剧，能冲刷所有罪恶的是血与铁，而不是你们的理想……姐姐回来吧，那些人欺骗了你，但我承诺我不会欺骗你，你的同胞永远不会欺骗你，战争不会欺骗任何人！”

　　碎骨盯着她。

　　米莎向后退了数步，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她低着头，努力抬起下巴，可哆嗦着的嘴唇依旧苍白，毫无血色。

　　这瘦弱的少女在夕阳之下，于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有风拂过她额前的被汗水打湿的刘海。

　　在那样恐怖而萧瑟的气氛中，悲伤是明显的，所有的厄运都被放大成了道不完的苦难——阿发望着他们两个人，望着这里撕裂般的沉默，感受到生命力从自己的体内流逝，感受到最强烈最难熬的折磨：

　　等待决定的时刻。

　　米莎终于凝聚起自己的双瞳，望着碎骨。

　　“弟弟，”她说，“回家吧，我们都累了，我留了糖给你吃，就像你之前那样，你最喜欢吃的那种……爸爸妈妈还在等着我们呢。”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是，我知道。”米莎轻轻点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团聚在一起啊。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的手上都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但是家能够原谅这一切，所有的罪恶都可以化为泡沫——所以我们要回家，仇恨什么的，就都会化解啊……”

　　碎骨的双眼闪烁。“姐姐……”

　　“回去吧。”米莎眼带泪花，“你和我都杀了太多的人，但又有谁真正该死？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所以你走吧，回去吧，到该去的地方了……”

　　“可我们……没有家了……”

　　“总会有的，亚历克斯，总会有的。”米莎蹲了下来，伸手温柔地抚摸着亚历克斯的头，“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回到最初的日子，那些快乐的时光——你还记得吗？”

　　她把亚历克斯揽到怀中。满身污垢与鲜血的两个人就那样紧紧相拥在一起。

　　“姐姐……”亚历克斯哽咽了两下，终于撑不住，大哭了起来，“我想回去！姐姐，我想回家……我不想在龙门，我想回切尔诺伯格的家……”

　　“嗯。”米莎抱住他，流着泪点点头，“我带你回去，不要害怕，我带你去哦……”

　　阿发屏住了呼吸。

　　她右手上的刺刀捅进了亚历克斯的心脏。亚历克斯浑身颤抖了一下，发出战栗着的低沉的呻吟。

　　接着少女又连刺了他三刀，把他放倒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亚历克斯倒在血泊之中，望着米莎。米莎无言地盯了他好久，直到亚历克斯自己闭上双眼。她跪在他的面前，合上眼皮，将刺刀放在腿上，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阿发只觉得有一阵窒闷传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地方和这堵墙了。米莎与那个死掉的少年的灵魂如同幽暗的大海一样淹没了阿发。站在这片流泪的土地之上，挣扎是他唯一能做的抵抗。

　　他撑起愈发无力的肢体，穿过那条小道，奔向冥冥中上天指引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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