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有的分别

　　“长官，需要喝茶吗？”

　　“别叫我长官，叫我白羽，我最多是你的队长。”

　　“……队长，需要喝茶吗？”

　　白羽回过头。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泥岩？”

　　“队长，”泥岩说，“我和我的雇佣兵小队还在待命中，只要队长你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可以拆了罗德岛。”

　　“毁了罗德岛，这就是你们想做的吗？”白羽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毁了这儿又能怎样……”

　　“所有的人都很担心你。”泥岩把身体藏在巨大的盔甲之中，平静地说，“自从医疗部的人和年小姐治好你的手伤之后，你就一直坐在这里，望着面前这面巨大的水族箱，手中还捏着ACE给你的怀表，不出门，饭也很少吃，再这样下去没有人能够吃得消——队长，你已经瘦了好多了。”

　　“治好了，我的手……”

　　白羽伸出自己的双手。

　　他手上有一半的生物组织已经被替换成了由年打造的神兵系列金属，以及可露希尔研发的非源石能量型电子器械，金属骨骼外露，看上去有种莫名的恐怖。

　　“是啊……治好了我的手，让我现在一捏就能捏死这地方的任何一个人。那又怎样，我失败了，如果我这双手那时还能用的话，我该把所有的敌人都捏死——梅菲斯特，塔露拉或者任何一个我想让他死的人……那样ACE、Scout、酒莓软芯他们就不会死……他们本不该死……”

　　“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队长。”

　　“尽力？我要的不是尽力，我要的是结果！”

　　“人死不能复生。”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白羽的目光落在面前，大型水族箱当中淡蓝色的波光透过浅浅的水晶玻璃，投在白色的屋顶之上，那里游动着几条斑纹小鱼，细沙之中还有三两只螃蟹拨弄着乳白色的沙子。水中有两座小型假山和人造珊瑚，彩色的，显得十分瑰丽和梦幻。

　　白羽坐在红木的椅子上，把那古铜色的，刻有一个奇怪魔鬼的怀表放在身旁的小桌上——ACE留给他的，他一直攥在手心之中。

　　“凯尔希，”他说，“大驾光临，可惜我不愿意起身迎接。”

　　“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凯尔希冷冷地问。

　　白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体型庞大的泥岩向后退了一步，为他留出位置。白羽伸出被机械改造过的双手，理理自己的衣服，回过头，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身后。

　　阿米娅站在那里，望着他，凯尔希守在她的身旁。白羽小队的成员也都来到了这个偌大的房间，他们全都注视着自己。

　　“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吗？”白羽冷笑两声，“我一直在等待，在等这几天你来找我，没想到你没有让我等多久，你和他们都已经来了。”

　　博士双手叉在胸前，靠在墙角处，面罩对着地面，但白羽知道他一直把目光留在自己身上。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是吗？”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小声打断了凯尔希，“先别和白羽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了……白羽，我想来这和你道个歉……”她额头微微朝下，双眼向上抬起，望着白羽。

　　“道歉……”白羽把手伸进口袋里，扭过头，向屋顶那儿看了看，以怪异的语气重复了几遍这个词，“是啊，道歉，可凯尔希，你不是说过人死不能复生的吗？ACE死了，Scout死了，我们死了二十几个人，为了什么？为了我……”

　　他笑了一声。

　　“根本不必为了我，我才不会因为你们不去救我而生气的，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家伙，一个突然闯入的人而已，死对我来说是个本该完成但是却迟到了的结果，你明白了吗？阿米娅、凯尔希……”

　　白羽后退了几步，昂着头，靠在水族箱上轻蔑地笑。

　　“可是，难道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不知道ACE一定会去救我吗？难道你们不明白仅仅只凭他们几个人，去切尔诺伯格那种地方，注定不会毫无牺牲的回来吗？你！”

　　白羽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凯尔希。

　　“还有你……”

　　他的手指又指着阿米娅。凯尔希向前一步，挡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她问。

　　“你们所有人……所有拒绝跟随ACE大哥的人都是杀人凶手。你们杀害了ACE，杀害了Scout，杀害了那些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

　　拉普兰德一直在笑，惯常的病态的微笑，站在米莎与赫拉格的身旁。米莎沉默着，赫拉格也沉默着。

　　然而那个叫做炎客的，新加入的萨卡兹却忍不住笑了出声。他睁着一双诡异的恶魔的眼睛，对着送葬人——实则是在对着白羽说道：

　　“阿葬，看来你的这个队长并没有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温和啊……我很少看见有人敢这么指着自己的上级的鼻子破口大骂的……”

　　门外还围着更多的人。白羽嘲讽般地向他们望了一眼。

　　他看见了那个微眯着眼的白金，看见凯尔希的学生亚叶一脸怒容地望着他，看见梓兰低着头，看见赛雷娅朝他投去平静而冷淡的眼神。他像一个法官那样高傲的扫视着这些旁听的家伙，然后再次注视阿米娅与凯尔希。

　　“损失本可以避免的，”白羽说，“博士早就说过，即便再抽调来50名干员，他都有能力完全扭转战局，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安安稳稳地回来。他把他的计划完全告诉给了你们，然而你们却置若罔闻，瞧都不瞧上一眼就舍弃了，舍弃了那20几条人命，你们……”

　　他绕开阿米娅和凯尔希冲到房间的外面，那里聚集着罗德岛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干员。看到他们，白羽一下子又笑了。

　　“阿米娅请了你们这么多人来，是吗？真够给我面子的。”

　　“我们本要是联名请你留下来。”临光站在一旁，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什么？”白羽哈哈大笑，“联名请我留下来？那我问你们，那天投票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临光，自己站在人群的中央。

　　“我问你们……”他说，“ACE……ACE救了你们多少次？救了罗德岛多少次？他为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流了多少的血，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守护了这里多久？”

　　没人回答。

　　“就知道你们不敢回答，懦夫……等到你们要去守护他的时候，就全都退缩了，不是吗？”

　　还是没人回答。白羽点点头，摸了摸鼻子。

　　“我懂了，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罗德岛，甚至不如我在叙拉古开的那家同名的小店，那里至少还有我和拉普兰德，愿意为了拯救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舍身忘死。原来这就是你们希望的，阿米娅，看看你的四周，你管理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是捍卫感染者权利的方舟，还是卡兹戴尔内战的保皇党的残党？”

　　“我们……很希望你能留下来，恢复工作，继续担任白羽小队的队长一职……”听得出来，阿米娅是在鼓起勇气和他说话，“只要你愿意留下，剩下的一切都可以挽救……”

　　“然而我只想要他们活着……”

　　白羽转而面向凯尔希。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凯尔希，你明白我的小队的成员永远只会服从我一个人的命令。换句话说，我想让他们留在罗德岛那我就能让他们留，而我要离开，我的队员们也将会全部离开。”

　　“我们损失了两大精英小队，不能再承受同等的损失。”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他说，“那你就应当与他们在切尔诺伯格并肩作战。”

　　年双手抱胸，站在大门的旁边。她没有死，侥幸在天灾当中活了下来，她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另一个人，那个红头发的，名叫史尔特尔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的队伍。史尔特尔现在还不是罗德岛的正式干员，她对这个地方还没有任何感情。白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相遇的，而史尔特尔其人似乎也只和年呆在一起，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喜欢年，而是因为那样能够免去许多有关于目标和下一步行动的思考。

　　德克萨斯撇着头，叼着饼干。从切尔诺伯格回来的时候，白羽觉得她好像在战争中变化了些，但很快那种变化就消失了。

　　刻俄柏站在年和史尔特尔的旁边，除了脸上傻傻笑容没有变化之外，她好像也变化了许多。白羽说不出来，也想不通这些，更没有心情去想。如果说，刚回来的时候他的心中是愤怒的、无奈的，那经过了几天时间的沉淀之后，这愤怒变得阴郁了起来。

　　他认定罗德岛是杀害那些人的凶手，从心底里反感起了这个组织——或者说，望着身旁的这些忠诚的朋友，他开始不再相信自己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了。

　　他想要离开。朋友的死摧毁了他的某些理智。

　　白羽沉默了许久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那把椅子上，面朝着水族箱，在众人的注视下叹了一口气。他所说的话已经完完全全表明了他的想法——再无知的人也能听得出来，他不想留在这里了。

　　“你做出了你的选择，是吗？”凯尔希终于开口。

　　白羽低下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问：

　　“这是什么鱼？”

　　“一些热带鱼……”

　　“谁建了这座像水族馆一样的房间？”

　　“没有人……罗德岛在被发现的时候就有了这里。”凯尔希说，“你真的这么决定了？”

　　“我一直在被别人给出的条件当中做决定，从来没有创造过条件和完成我自己的事情。凯尔希，你留不住我。”

　　“你和博士，都是罗德岛的重要成员……”

　　“我不是。”白羽笑笑，“然而ACE、Scout都是的，但你们却让他们白白送了命。你们在质疑博士的指挥天赋，认为他没有可能带领你们安全前往并离开切尔诺伯格的能力吗？我看你们是的，否则也不会那样冷漠。救我是其次的，但救他们是重要的，可你们却刚刚却说我对于你们而言很重要，那很可笑。”

　　白羽平稳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解开了衣服上别着的干员工作证明，把它平放在桌子上。

　　六星特种干员，白羽。这证明上还有他的大头照，照片上的白羽活在半年前，满脸笑容，有些稚气未脱。白羽望着他，伸出手又握住了桌子上的怀表，将其放到了口袋之中。

　　“他本不该死，”白羽忽然开口说，眼神却涣散开来，像是沉思着自言自语，“他们本来都不该死，我计划好了一切……所有的一切，我都猜到了可能的结果，我尝试了好久好久，到头来切尔诺伯格依旧毁灭了……我救下了一次ACE，然而ACE却又因为我而死，我到底做到了什么？”

　　“我们需要你……”阿米娅看着他。

　　白羽摇摇头。

　　“你们需要的不是我，这个世界上其实本来也不需要我。罗德岛需要的是你，我也不再需要你们——我明白了，在对抗注定的路途中，能依靠的绝非是那些不熟悉我、不相信我的地方和组织……我会自己去做完所有的事情……”

　　拉普兰德是第二个走了过来。她抽掉了胸前的罗德岛干员证明，咧嘴笑着，朝着凯尔希挑了挑眉毛，把那张证明放到桌子上。

　　“白羽是我的。”她说，“我也是他的。”

　　旋即是米莎。她低着头小声先对阿米娅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走上前去，把干员证放在桌子上。苇草很果决地抛弃了陪她两年的那张卡，而赫拉格则向阿米娅低头行了一个礼。

　　“祝你好运，阿米娅小姐。”

　　“将军……”阿米娅后退了一步，更靠近凯尔希了。

　　“我永远服从我的主人。”闪灵平静地说。

　　“我就不用搞这一套流程了吧？”年的声音出奇的冷，“反正我来你们这儿白吃白住这么久，本来就不属于干员一列，但却帮你们解决了不少麻烦，算是两清了。”

　　伊桑捏着自己的饭卡，犹豫了一会儿，但看见送葬人面无表情地将工作证放回桌子上，便也下定了决心。

　　“哎……”他叹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我听大哥送葬人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

　　“阿葬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炎客毫不掩饰地说。他想讽刺送葬人，可送葬人无论如何表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德克萨斯把饼干咬断。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常驻员工。”她的话意思也很明显。

　　“阿米娅，感谢这几个月来对我和黑的照顾。”锡兰开口道，“但我同样也学会了好多东西，切尔诺伯格教会了我残酷是什么。阿米娅，愿有朝一日你也能明白，世界上并不是永远有如意的事情。”

　　她和黑也站在了白羽这边。

　　“啊，虽然吃不了火神大姐和角峰大哥做的蜜饼了……”刻俄柏傻乎乎地笑着，“但是，要是小刻留在这里的话，谁来保护白羽呢？”

　　白羽小队的每一个人都聚在了白羽的身旁。白羽的身后是阿米娅、凯尔希以及其他的罗德岛干员。这时间每个人都是沉默的，这儿忽然变成了一片安静的场所。

　　而可厌的是，白羽没能救下ACE，却忽然觉得自己这时候取得了残忍的胜利——分裂了罗德岛。

　　剩下的，只有一个了。

　　那个始终安静未曾开口的男人把手伸进衣袋里，这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博士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在了白羽的那一方。

　　凯尔希的手似乎松了一些，白羽看见她如同失去了什么一般，眼神变得哀拗了。

　　“为什么离开？”她问。

　　博士几秒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是在思索还是在怎样，但后来，他说：

　　“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战争机器。”

　　白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认定了最后一眼去看凯尔希，然而凯尔希却依旧冷漠。

　　“你会回来的，白羽，你会回来的……”

　　“看来你还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白羽走过去，靠她靠得很近，用轻到不可能再轻的语气说着，“你难道忘记我是谁了吗？凯尔希，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无论你活了多少年，你都无法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然而你在我的面前却没有秘密。”

　　凯尔希把头扭过去。

　　“离开这儿之后，你要去做什么？”

　　“结束战争。”

　　“是吗……”她说。白羽才发现她面色没有变化，但声音已经哭了，“我想做的，只是守护我的家而已……因为我从来没有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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