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这是深秋的时节。高粱、玉米、黄豆、小麦都已经收割完了，枯黑的山芋藤子拖延在田里。田地里大大小小的一堆堆高粱秆、豆秸寂寞地蹲伏在那里。鸭子成群结队，一半浮在水里，扑腾着白亮的翅膀。
结束了秋收，羚清之组织各个公社的代表人来收集大家在这一年劳动中遇到的问题。
羚清之走过刘姓母屋，准备和这里的当家人讨论她们这边对今年劳动的认识。这时候，一个穿着花衣裳眼睛却空洞的女子挡住了羚清之的路。羚清之认识这个女子，她是刘小明，生来就是个盲人。但是她自幼收到盲派命理师傅的教诲，悟性好，是萧州知名的神算子。
羚清之见刘小明，就知道刘小明又算到明年会发生的大事。便问：“小明，明年我们的收成如何？”
刘小明拉住羚清之，说：“明年是灾年，姜国境内收成不好，可能姜王会从我们这里调走一些粮食。”
刘小明的预言从不出错，羚清之便对这条预言上了心。她看了看账本，今年的收成相比于往年来下降了，明年收成更差，得提前做好规划才是。
收集完了问题，接下来就到了召开劳动大会的时候了。
会议室外，大榆树落了叶子，长在前院的草也都衰败了。天空是发灰的，云彩失了形状，发了丝。
羚清之说：“今年我们收获的粮食已经相比于去年的少了，明年姜国可能会发生大灾。因此我们这里的分配制度要改一下。”
赵家代表问：“我们这里的分配制度原先是按件计工，以产定工，一次决算，一年两次预分。这个分配制度有什么问题？”
羚清之说：“根据我走访各家代表得出的结论是，按件记工评工计分很麻烦，而且很难使得分配完全合理；一年两次预分，分配时间长，社员心中没有底，对贫困社员必要的照顾不够。最重要的是，我们明年必然要分一些粮食用于存储还有救济周边的城市，所以说我要再在按劳分配的原则下增加一条分配。”
赵家代表问：“这次您要改成什么样呢？”
羚清之说：“基本工资加奖励制。”
刘家代表问：“这个制度有什么要求？”
羚清之看着刘家认真的脸，刘家是公社里劳动最积极的。她缓缓道来：“我们这里先将我们收获的粮食分为六三一开，其中六开用于我们公社内今年的粮食，三开用于存着作为明年的粮食，还有一开存着用于支援周边的城市。然后我们将六开中八成作为基本工资固定下来，按月发给社员；两成作为奖励工资，定期评比，奖给优秀的集体和个人。工资固定按月发给，使得社员心里有底，便于有计划的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费用。奖励工资，定期评比，可以鼓舞大家生产积极性，推动生产的发展。”
刘家听了，满意地笑了笑，拍手称快：“这个方法好得很，原来我家人多劳力少，口粮有时要缺一些，这回再不着急了，我要加倍努力生产，一头擂到田沟里，实干苦干！”
这时候，汪家怯怯地问：“羚大夫，您知道的，我们公社有一户人家特别特殊，那户人家只有一个断腿的老奶奶，她的亲人都去世了，我们公社一直养着她。那这个老奶奶怎么办？”
羚清之说：“残疾人可以做一些轻松些的活。除此之外，我们这里专门为残疾人、失去了家人没有劳动能力的人给一些补助。除此之外，我还新增加了口粮按照人定量，无限供应。这样保证了贫苦社员的基本口粮，逐渐消除了生活的过大悬殊。这个分配方法能保证共同富裕。”
汪家也满意地坐下了。
余家代表挺着大肚子，站出来，问：“我们公社孕妇有些多。那些孕妇因为怀孕较少劳动，她们应该怎么样得到分配呢？”
羚清之说：“孕妇因为怀孕劳动量很少，这是正常的。按道理说孕妇应该少分一些工资。但是孕妇怀孕是苦差事，生下来的孩子也作为我们公社未来的接班人，所以说孕妇的工资会高一些。”
岑家站出来。羚清之知道岑家，他们经常负责督公。他问：“那我们这些负责督公的人怎么办？”
羚清之说：“负责督公的人我们这里会减少一些，多余的人会用于搞好生产。明年天气不好，多个人也能多种些粮食。原来负责督公的人转生产的，工资按照生产的标准来开。”
羚清之讲完了，再看看台下一言不发的各家代表人，说：“各家代表人回到家再去收集收集大家对这次分配制度的疑问。我这个制度必然是不完善的，需要大家一同讨论才行。散会！”
散会之后，萧州就热闹了。羚家门口络绎不绝，来往提意见的人踏破了门槛。羚清之也收获了很多宝贵的改进建议，比如说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民主制定劳动纪律，大家共同执行；但是同时也得到了很多谩骂。这些谩骂声大多来自一些劳动力弱、技术差、劳动不积极的社员，因为在这样的分配制度下面，他们分配少了。但是羚清之把那些谩骂的人请到家里，和他们谈谈劳动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于是，劳动力弱的社员决定从事一些专业性弱的工作，技术差的社员决定抱紧技术强的人的大腿，认真钻研技术，劳动不积极的社员决定再也不摸鱼，精神抖擞在田间抓紧干！
正所谓新政策下社员有四变：懒汉变积极、不合理变合理、缺粮变余粮、缺勤变不缺勤！
羚清之处理完了萧州公务之后，就乘着马车去了姜王宫。她要去姜王那里述职。
姜王宫的御花园内菊花香味四溢，许多杂叶子变成金黄色，枫树却一片火红。青松依然翠绿，真是人间少有的锦缎。小溪依旧徐徐流过，偶尔飘过一朵枯叶。
羚清之走向了御花园内的竹林。她知道姜王一向喜欢在那里品品茗茶，阅览风景。穿过了菊花园，就看见正在烧热水的姜王。
羚清之走向姜王，行了个礼。姜王问：“爱卿近日可好？”
羚清之告诉了姜王最近的身体情况，还有自己收集到萧州的粮食产量。姜王娴静地听着，却不自然地蹙起了眉。羚清之抓住了姜王的变化，问：“姜王最近苦恼些什么？”
姜王问：“你听说过蠕子的言论么？”
羚清之想，怎么又是蠕子这恶心的玩意儿。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厌恶，毕竟蠕子这玩意儿是先王从姚国请来的。于是她说：“王，臣听过。但是我觉得蠕子的理论确实是很厉害，他主张和我们的主张类似，都是以礼治国，教化人们克己复礼，而不是法治。在品德上面，他主张忠孝仁义。在教育上面，他也和我们一样实施因材施教。在治国上面，提出民贵君轻，提倡王依据仁来治理。”
姜王听了羚清之的介绍，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说：“是呀。这些道理名字是很好听，但是还是东施效颦。再怎么模仿我们媅王朝的内容，也还是邯郸学步。”
羚清之有些疑惑，搞不清姜王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问：“这怎讲？”
姜王见羚清之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有一些滑稽。羚清之出身母系家族，竟然对蠕子的这套理论没有任何的厌恶之情，真是麻木。她可悲地凝视着羚清之，说：“我们姜国自古是礼仪之邦，但是我们的礼仪是人们在生活中日常自发形成的，而他的礼仪就恶心了，竟然对我们女人搞出了三从，即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把我们女人当作是没有思想的附属品来看待？品德本身是人们生活中自发形成的与人处事的规范，而他竟然搞出了女子四德。妇德要求女子温婉恭俭让，贞顺柔敬义。要求女子温柔婉约，这是限制女子的个性发展。要求女子贞洁，守身如玉，还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把女子不当人，当奴隶看待了。”
这眼神让羚清之感到发麻。羚清之听了姜王的说法，悬着的心竟然松了下来，原来姜王和她一样是厌恶蠕子的。
姜王斜视羚清之，继续说：“最让我恶心的是你上面提到的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是来源于什么？来源于母亲对子女的教导，每一个人的第一位老师就是母亲呀。无论子女的天赋如何，母亲总是能够悉心教育子女，这就是因材施教。而蠕子的因材施教，竟然把女性排除在外，这是何等忘本！他美其名曰有教无类，而实际上却把女性排除在外！这样的歪理邪说在姜国境内大行其道，势必会大乱呀。”
羚清之喜笑颜开，说：“姜王言之有理。那您现在想要怎么样对付？”
姜王说：“说起难过，蠕子思潮主要是由谨家从姚国传来的，在先王的支持下发展迅速，被许多文人富豪权贵歌颂。现在民间逐渐传起了女子不应该称王做官，我担心我的孙女不能做王。所以便想着让羚大夫来替我把蠕子的思想从姜国撵出去。”
羚清之听了姜王的话，先是欣喜，她竟没想到姜王和太子竟然如此开窍了，愿意让公主为王。又转念一想，公主才两岁，本来太子和王妃还年轻可以再生，为什么姜王现在这么早就想着让公主继位？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羚清之问：“为何姜王和太子愿意让小公主为王？”
姜王道：“世间王子总是男人，女人想要当王子非得死了丈夫和兄弟才行。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这坏习惯。我和王子就想，把这荒谬不良坏习惯消灭了，不生儿子，让女儿作王挺好。”
羚清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活了上百年，终于盼来了这一时刻！羚清之喜逐颜开，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说：“多谢姜王对我寄予厚望。”
姜王扶起了羚清之，认真地说：“羚大夫，我今日所说的，请不要告诉其他人。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求您。您可知都城内即将会有新开的男女合校的国学么？”
虽然羚清之经常在萧州呆着，但是她在都城也是有情报的。她点了点头。
姜王继续说：“男女合校的国学原先我是想着让男子和女子一起同堂上课，但是制定男女统一的教科书有些困难。原本我是想让谨承安排，但是谨家所以就想问问您可推荐一些学识渊博、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的才子？”
羚清之赶忙说：“我有一女羚岳。她曾是辟雍的特级讲师，还是太子的国学老师。您看怎么样？”
姜王大喜，赶忙让羚清之把羚岳请到都城内，她决定让羚岳来主导这次的教科书编修的任务。
羚清之快马加鞭回到萧州，就为了见正在萧州辅助自己工作的女儿。羚岳从姜夏在国学毕业之后，就辞去了国学的工作。她也不想从事教书的工作了，便休息着，顺便在公社劳动劳动。
羚清之将事情的发展经过告诉了羚岳，羚岳开心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一天！
刚刚从嬴国回来的姥姥羚庸之听了，老泪盈眶，说：“太好了，终于这一天到了！原本以为现在蠕子已经开始侵蚀腐化整个姜国了，我怕就凭借我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我甚至担心最后我们的萧州也守不住”
羚清之抱住了喜极而泣的姥姥，她也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说：“姥姥，您还记得到您在我小时候讲过的精卫填海的故事么？”
羚庸之说：“《山海经北山经》说，鸠山上山中有一种鸟，长得像乌鸦，却长着花头、白嘴、红爪，名字是精卫。精卫鸟原是轩辕部落小女儿，名叫女娃。女娃到东海游玩。淹死在东海里没有返回，就变成了精卫鸟，常常衔着西山的树枝和石子，用来填塞东海。原本以为我们一代又一代，所做的一切都是以石填海。没想到竟然有今天呀！”
羚清之将姜王对蠕子的评价告诉了羚庸之。羚庸之听了，为姜王的认识感叹，说：“以礼治国，本来礼仪就是人们自发的用于社交的仪式，但是他的礼仪却有用于下者对上者的服从，最明显的就是三从四德，这点姜王批评得是；在品德上面，他们讲究忠孝仁义，忠于上级，孝于父辈，仁于下级，义于王制定的原则；在治国上面，他说民贵君轻，要以仁待民，可民和君明明就是很正常的分工，民在漫长的相处中自然而然就选出了君主，而君主则是带领民众发展的先锋队。正是《姥子道经》所说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更可笑的是他的教育理念，除了剥离了女子，其他的都是一堆屁话。学习本来就是终身的，学习时本身也是思考的并重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和许多动物一样，本来学习就是终身的事情。而诲人不倦也很好笑，人本来就是社会的，要想我们文明继续发展，我们必然要将我们所学的东西传承下去。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拿出来这不还是脱裤子放屁？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本来善与不善的划分就是依据制定的原则，世界本身就是多元化的，把多元化改造成一元化，这难道不荒谬么？而这就是蠕子的思想之所以称为腐毒的原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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