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假凤虚凰，过目不忘
荷露轻轻冲他点头，移开双目，走到王夫人身旁，一一布茶。
“荷露，一会儿跟着二小姐回去吧，好好在二小姐身边服侍。”
荷露放茶的手一顿，轻轻打量了沈之琳一眼，垂眸遮掩诧异，“是。”把最后一杯茶放到柴章怀身前，见他神色平静，心里也跟着静了下来，走到沈之琳身侧，“荷露见过二小姐。”
“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做你的事，一会儿和我们一道走就成。”
“二小姐可要荷露服侍用膳？”
沈之琳抬眼往柴鸿远、王夫人身边看去，并没有丫鬟在旁服侍。“你服侍夫人一场，夫人又倚重你，临走前再服侍夫人一次吧。”
王夫人用帕子掩住嘴唇，“咱们家没有丫鬟服侍用膳的规矩，让荷露退下吧。”
沈之琳点点头，“不必在这里拘着了，去玩吧。”
“奴婢告退。”荷露福福身，退出抱兰厅了。
柴玉芝本来在饭桌上有很多话，非得叽里咕噜说完，才会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一百两银子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心头，登时垂头丧气，也不说话了，对着碗里的米饭叹气。
“怀儿功课学得怎么样啊？”柴鸿远冷不丁一问，吓得柴章怀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了，猛地磕在桌子上。
心道：‘平常吃饭妹妹都会在一边叽叽喳喳，虽然很吵，但多亏了她吸引火力，爹娘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过问他功课。今天妹妹只顾叹气了，吃饭氛围一点儿也不融洽，所以到自己这里来找父慈子孝的氛围了？’他回想了上个月翻了几页就睡着的《通鉴》，硬着头皮说道：“看了《通鉴》。”
柴鸿远扶着胡须笑道：“不错不错，《通鉴》我熟，你读通鉴可有所得啊？”
柴章怀手一抖，默默把茶杯重新握在手里，十指紧扣茶杯：“我对三家分智颇有感怀，君主对封臣应当仁爱，不该、不该妄自尊大，对臣子索求无度，终招致灭国。”
柴鸿远脸都黑了，拇指食指紧紧掐住胡须，左右张望，怎么就没个趁手玩意儿，让他好好削这不肖子一顿呢？
王夫人心下了然，三家分智是《通鉴》第一篇，章怀见解又太浅，那就是基本没读了。轻轻拍拍柴鸿远的左手，“吃饭呢，问什么话。要考校功课，白日里有的是时间。这样，下月初一让怀儿去书房找你考校功课。你这样突然问，没个准备，什么都忘了。”
柴鸿远轻轻把手从胡须上放下，扫了柴鸿远一眼，“仔细着点，再鬼混，你娘求情也没用。”
“是，是。”
沈之琳默默垂下头，一心用饭，太可怕了，和柴老爹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又是训女儿，又是考校儿子的，会不会下一个就是她？
“静儿，听说你在跟着青松学习读书写字？”！果然逃不掉
“是。”
“认了多少字？”
“两百？”沈之琳瞄了一眼柴鸿远的神情，神色无异，松了口气。
“才认字两天，就会了两百字，是好苗子啊，以前耽误你了。”柴鸿远眼睛一亮，“你用哪本书学的字？”
“《周国正史》。”
“这本书好啊，经历代大儒编撰而成，如今叶先生又重新修订了一版，内涵广博，不失有趣，是本好书。”
“我回去一定多看，好好钻研这本书。”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你天赋甚好，可惜，可惜啊！”
看柴老爹忽然叹起气来，和旁边的柴玉芝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沈之琳疑惑道：“爹爹何故叹气？”
“我们家难得有个会读书的，却偏偏是女儿身，读那么多书却没用，真是可惜了。”满脸惋惜、痛心之情。
沈之琳心道好机会，抬眼往外一看，厅外花架上已经不声不响停了只燕子在上面，心下大定：“爹爹，我其实已经习完了两千余字，看完了《周国正史》，青松姐姐说像我这样过目不忘的天赋，应该好好藏拙，免得说出来吓到别人。但我仔细想想，爹爹娘亲都是自己人，实在不该瞒着你们。”燕子过目不忘，四舍五入就是她过目不忘。
“哦？！”这下，连王夫人也失态了，惊得用帕子掩住下半张脸，“你当真过目不忘？”
“请爹爹娘亲考校。”
王夫人给候在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小跑去后堂，取了几本书抱过来。
柴鸿远接过书，几本经学，寻常不花大功夫是背不下来的。随手抽了一本，递给沈之琳，“你看看这本书。”
沈之琳接过书，一看，《诗经》。翻开看看，蓝星的《诗经》大差不差。哗啦啦翻开书，量子速读，期间余光看到燕子变换成了一只蜜蜂，飞进来停在她耳侧。
“我读完了。”沈之琳合上书，放在一旁。
“能诵出《硕人》吗？”
耳边燕子道：“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沈之琳跟着复述了一遍。
“好好好！”柴鸿远抚掌惊叹，“再诵一首《氓》，记得吗？”
这个她熟，不等燕子提醒，张口就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柴鸿远不住拍手，随即又瞪了柴章怀一眼，痛心疾首：“只恨你不是男儿身，哪怕是个庶子，有这等本事，何愁家业不兴？”王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爹爹，京畿没人知道我，府里认识我的人也有限。只要您想，我就是您的次子。”
“哎呦！”柴玉芝的筷子猛地掉到地上，她小声惊呼一声，也不叹气了，直愣愣地盯着沈之琳。
柴鸿远皱起眉头，“不行，哪儿那么容易。不被人识破还好，若静儿露馅了，让别人怎么看赤龙柴氏？”
沈之琳看向王夫人，见她神色松动，立时道：“爹爹，若我以男儿身行走，和哥哥兄妹连心，相互帮衬，我不会露馅，哥哥以后的仕途也更好走啊。”
王夫人眼睛一眯，笑道：“老爷，静儿的主意，倒也不是不行。认识静儿的人确实有限，都是府里的丫鬟小厮，倒容易打点。只有老太太那里需要多费点心思，不过老太太最疼静儿了，应当也没什么问题。今上赏识青年才俊，尤其偏爱神童天才。静儿这么好的才华，拘在后院，可惜了。”
柴鸿远果然把眉头松开了，“也是，既然夫人也这么说，那便这样定了，还好没来得及改族谱，以后你就是柴章静，我和夫人的次子。”
好耶！沈之琳心中暗自欢呼，公门之中好修行，要是可以做官，这不比苦哈哈一座一座山寨地剿匪更能积攒能量点？她真是机智，四舍五入，明年就可以回家了！“谢谢爹爹娘亲！”侧过头，对上了柴玉芝、柴章怀瞠目结舌的四只眼睛，挠挠头，对他们笑了笑。
开、开玩笑的吧，以后二妹就是二弟了？柴章怀木然嚼着口中的酒糟鸭，震惊莫名。
柴玉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送我的狐狸，以后就是柴三少爷了，叫它柴三狗吧。”
对柴大小姐的调侃，沈之琳浑不在意，只心里掐算着回家的日子，太棒了！
“夫人，府里的丫鬟小厮你打量着换一批吧，换出去的丫鬟小厮都送到祖坟边上的庄子上，照看祖坟，种种庄稼。”
“知道了，就趁明天，孩子们出去玩，正好整肃府里的风气。这些日子，丫鬟小厮越发不成样子了。”王夫人又转过头，对兄妹三人道：“你们去玩吧，拘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无趣得很。”
沈之琳看了看王夫人精致的面孔，算算年纪，她至多三十出头，又保养得宜，看着二十多的样子，怎么自谦老家伙呢？倒是坐在王夫人身旁的柴鸿远，听说和夫人年龄相仿，已然老态初显，眼角有些许细纹，鼻侧挂着两条法令纹，衬着下巴上一丝不苟的山羊胡，看起来老了王夫人几十岁不止。
柴玉芝站起身，挽住沈之琳，“爹爹，娘亲，我们走了。”拉这她走出抱兰厅，柴章怀紧跟着也走出来了。
荷露候在门边，见沈之琳出来，走上前来，道：“荷露见过二小姐。”
“嘘——”柴玉芝竖起食指，神秘莫测地笑道，“以后柴府没有二小姐了。”
“啊？”
柴章怀走到荷露身侧，“以后叫二少爷，不要叫错了。”
荷露若有所思，“见过二少爷。”
“嗯，以后你来環芝阁和我们一起，也没多少事要你做，和青松一道管管小丫头们就好。”
“多谢少爷。”
“荷露，你有东西要搬到環芝阁吗？东西多吗，要不我帮你搬点？”
荷露拧过头去：“哪有主子帮下人搬东西的，况且都是女孩子用的东西，随便让你看的么？”
柴章怀呛住，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腾一下红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自便吧，搬不动就跟我说，我找别人帮你。”
“这不用哥哥操心，我和二弟会帮她安排的，这么嘘寒问暖，就跟我们会亏待她似的。”柴玉芝撇撇嘴。
柴章怀笑着应几声，仍是时不时看荷露几眼，满怀关切。
沈之琳先前没仔细瞧过荷露，现在走近了，细细打量，倒说不上是个大美人，但气质格外让人舒服，眉眼清秀，眼睛似秋水寒潭，清澈又不过分冷冽。别说柴大少爷稀罕，她看着也很喜欢。
“姐姐，一会儿让荷露住哪儿呢，荷露是母亲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和别的小丫鬟挤在一起，太委屈她了。”
“东厢房还空着，收拾出来，让荷露住进去吧。”
“西厢住着二少爷，奴婢再得夫人看重，也万万不够住东厢房。奴婢在府西院住着就是了，晚上回去，白日再去二少爷身边当值，少爷、小姐以为如何？”
柴玉芝转过头去，小声和沈之琳嘀咕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荷露了吧，她最喜欢扫兴了。”
沈之琳心中默默替荷露伸冤，荷露出身远不及柴大小姐，柴大小姐不顾繁文缛节，就算不妥当，大可一笑了之。倘若荷露半点做得不妥帖，又怎么是撒撒娇就能过去的，自然谨小慎微。
“让你住着你就住着，你以后和青松一样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哪有让大丫鬟住外面的？况且，这次从夫人那里把你要来，就是想你好好教一下青松和一干小丫头，最好让她们和你一样妥帖。你不吃住得比她们好，怎么让他们服气？你不住进来，我干脆把青松她们一并打发出去住西院，陪着你来回奔波好了。”
荷露想了想，只好点头。
一行人走到了環芝阁门口，柴章怀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卯时我来接你们，千万不要忘了。”
“你放心，别的会忘记，出去玩怎么会忘记呢？”
柴章怀欲言又止。
沈之琳笑道：“我们会带上荷露一起的，你放心去吧，爹爹下月还要考校你功课，快去温书吧。”
柴章怀挠挠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行了，你带着西耳房的丫头们把东厢房清扫出来，再和她们一起把行李搬过来。”柴玉芝先打发走了荷露，随即握住沈之琳的手，左右打量：“真是没想到，以后你就是少年郎了，好羡慕你啊。”
“姐姐也想像男子一样做官、出仕吗？”
柴玉芝摇摇头：“做官倒没什么好的，我羡慕的是，你以后就可以像哥哥一样随便取外面玩了，哪像我，初次门，都要提前报备，等哥哥或是爹爹有时间了，带着我，才能出门。”
沈之琳回想了一下，自己来到柴府以后，想出门就自己翻墙而出了，从从未受到拘束，当了假的‘柴二少爷’以后，为了不露马脚，以后出门反而更不容些。“我以后出去玩，一定带上你，你乔装成丫鬟小厮，别人肯定认不出你来，你想玩什么，我们就去玩什么。”
“太好了！”柴玉芝左手击打右手上，“要是我哥和你一样体贴就好了，他只对荷露体贴，真是可恶。”
沈之琳下意识往门外望去，幸好柴章怀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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