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符泓
她皱起眉，心中千万种疑惑想问，却又怕露出什么马脚。左右也问不出新情况了，她便道了声谢让小二下去了。
江缨满腹心事不再多言，唐泽也再无话，两人沉默着吃完继续赶路。途中远远经过枫叶林，却无甚诡谲气息。红叶林曾为战场，按理说总该有些孤魂怨鬼，但红叶林一丝鬼气也无，干净得有些不正常了。这种情况有些似曾相识，江缨心中浮现了一丝不祥预感。
他们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西渡。进了都城江缨发现除了城外那片红叶林，城中也各处植着枫叶树，时值深秋，枫叶渐染，倒是漂亮。可是这西渡城中确实家家门户紧闭，路上行人也不见，一片萧瑟景象，想是因着那红叶鬼、城中人人惧怕之故。
两人来到太守府，一位打扮不俗的温婉女子迎了上来，道：“两位除妖师大人，一路奔波辛苦，请随我先去客房修整，晚膳半个时辰后开始，届时符泓大人会亲自与两位说明此处情况。”
符泓？城外店家说的符将军，居然是符泓？
江缨对这个人有印象。符泓出身将门世家，他的父亲符忠是有名的将领。符泓与他们同龄，据说是和唐泽家是世交，江缨经常能看见符泓来金吾府找唐泽比剑。与唐泽眼高于顶的性格不同，符泓生的一副风流相，见谁都是三分笑，待女子更是温柔体贴，每次他来，金吾府的女孩子们都爱去瞧他；他是素爱流连烟花之地，江缨去天香阁找贺岚的时候，偶尔还能见着天香阁的女孩子们簇拥着陪他喝酒。
怎么看符泓都不像是会领军打仗的人。她一直以为那位平定叛乱的符将军是符忠。符忠呢？去世了吗？难不成是符忠突然离世，符泓临危受命、平定了叛乱？可是她记得她死时符忠的身体还硬朗，怎么会如此突然。
正想着，领路的女子停下脚步，笑着说，“就请二位大人在这两间客房中休息，晚膳前我再来叫您二位。我叫小怜，是府上的总管。大人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便是。”
两人道谢，各自回屋收拾了一番，不多时小怜便依言前来，但却不是引他们去宴厅，她满脸歉意道：“两位大人，实在万分抱歉，符大人本想与二位同用晚膳，但是他近日一直身体欠佳，实在是无法起身，只能请两位去卧房交谈。”
唐泽道：“无妨。”他顿了顿，又问道：“符泓身体一向康健，到底是生了何病、怎会如此严重？”
小怜一边引着他们，一边轻叹了口气：“自从红叶鬼出现之后，大人便一直为此忧心，不多时便倒下了。”
他们穿过回廊，江缨见府中也植着许多枫树。结合着那红叶鬼的传闻，层层红叶在暮色下像是摊摊血海，散发着不详的痕迹。
江缨便问道：“红叶鬼既可能与这枫树有关，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枫树？城中枫树众多，百姓看到也会更加不安吧。”
小怜道：“先前也有人提出这样的建议，全部被符泓大人压了下去。”她顿了顿，又道：“符泓大人钟爱枫叶，本来西渡城中并无这些枫树，是符泓大人来之后着手让人种植的。您瞧。”她指向园中一棵最为茂盛的枫树，“那便是符泓大人亲手种植的，自我被买进府，每日都能看见他亲自照看着那树。”
江缨凝神细感，确认这红叶树无任何异常。嘴上却不忘继续与小怜交谈，“小怜姑娘是被买进府的吗？”
“是的。”小怜轻声说道，“我的家人都死于那场动乱，我没有钱埋葬他们的尸体，是符泓大人出了钱让我安置他们，还让我进了府、给了我活计。”
说完，她停下脚步，看向两人：“这就是符泓大人的卧房，请两位大人稍等。”小怜向两人施了一礼进了身后房间，不多时便引了两人进去。但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男子端坐在桌边，正凝视着窗外。桌上燃着的油灯散发着芥子的香气。江缨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发现窗外正对着刚刚江缨和小怜讨论过的那棵红叶树。听闻响动，男子起身转向他们，形容略见颓唐。男子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唐泽，你来了。”
小怜施礼退下，江缨站在身后看二人交谈。那黑袍男子的眉眼样貌确是和江缨记忆中的符泓无差，但符泓眼中早已无当年无羁神采，疲惫和颓丧笼罩着他，身上再不见一丝往日意气风发、流连花丛的五陵年少模样。
唐泽面露担忧神色道，“你看起来很不好，到底是怎么了？”
符泓摆了摆手，“横竖死不了。”又抬眼打量唐泽，“你的气色到是不错。”
唐泽轻叹口气，“无聊的话不必多说。和我详细说说这次的事情。”
符泓稍稍偏头，江缨感觉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绕了她一圈，“那要请这位姑娘先回避了。”
还未等江缨反应，唐泽便道：“她不用回避。”
符泓盯着唐泽的眼睛：“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唐泽。”
“无论说什么，她都不用回避。”唐泽淡声说道。
符泓闻言挑挑眉，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缨，到底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一月前开始，西渡镇每隔七日便会死一个人。死状可怖。这些死者的共同之处，”他声音低了下去，“就是尸体周围不见鲜血，只有满地枫叶。还有就是，在那红叶鬼杀人作祟的七天前的夜里，会听见一首歌谣。”
“吾乃红叶鬼，鬼王座上客。夜半三声笑，杀尽负心人。”
“鬼王座上客”。
江缨心中默念一遍。她敏锐地察觉到符泓话中有些别扭之处，“符泓大人，这歌谣也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告诉你的吗？确定是说了‘鬼王座上客’吗？”
“他们说过，我自己也亲耳听过一遍，四天前。”符泓道。
“你说什么？”唐泽急道，“找你的说法，那些死者死前七天会听到那首歌谣，那就说明你也被红叶鬼盯上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特地叮嘱我不要太过声张、只要我一人前来？符泓，你是不是疯了？”
符泓的身上并没有被恶鬼盯上的不安与恐惧，只有深深的颓丧还有懊悔。这种情绪不是一个正常人性命收到威胁时会出现的。他只是勾勾唇角，“你也没有独身一人前来不是吗？还带了位漂亮的小姐。”
唐泽道：“少和我说些无聊的话！告诉我你隐瞒的原因！”
符泓道，“唱着那歌谣的声音，和‘她’很像。”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江缨注意到唐泽骤然僵硬的身躯。
符泓盯了一眼唐泽，很快又移开了目光，看向寝屋窗外正对着的那棵红叶树：“‘她’也很喜欢红叶。”
“唐泽，其实在第一个死者出现的时候，看到尸体身边的满地红叶我就在想，会不会是。”符泓哽住了，仿佛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他十分痛苦。符泓闭了闭眼睛，慢慢说道：“会不会是她死的时候满腔怨恨不能消散，所以堕为恶鬼……杀人……”
他声音愈来愈轻，最后终于说不下去。江缨看见符泓紧握的手心有红色的血液流下，但他却浑然未觉。
“所以，你让我一人前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唐泽语气生硬道，“无论红叶鬼是谁的怨魂所化，我都会例行公事的。符泓，你应该知道的。”
符泓面色苍白，“你说得轻松，如果‘那一位’堕为恶鬼，你还能这么冷静自持？”
他又看了眼江缨，脸上露出一丝讽笑，“也对，想必现在对你来说，那一位也不见得那么重要了吧。”
唐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符泓，两人间气氛古怪。江缨被符泓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觉得符泓好像误会了她和唐泽的关系，但是符泓的话没指名道姓地挑明说，她就是想反驳也没个由头。而且符泓一番话说得语焉不详，他口中可能化为红叶鬼的“她”是谁，堕为恶鬼让唐泽不能冷静自持“那一位”又是谁？
一个下意识的可能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她看了一眼唐泽，难道符泓说的有关唐泽的“那一位”会是她吗？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否决，因为在她还是江缨的上辈子，唐泽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对她的正面情感，如果她真的成了恶鬼，想必唐泽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现在还没有确定是她，你也不必先下判断。”唐泽只答了这句。
符泓道，“唐泽，如果真的是她，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请一定要告诉我，还有……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让她太痛苦。”
唐泽静默半晌，还是应了一声。符泓得到了唐泽的承诺之后，整个人像是再也撑不住一般疲态倍显。“谢谢你，唐泽。我累了，让小怜带你们去休息吧，”
江缨道：“符泓大人，您有见过一位红衣女子吗？也许她还自称姓‘姜’。”
符泓抬头看着江缨，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答非所问道，“原来如此。你的眼神很像她。怪不得……”
“多余的话不要讲，回答她的问题就好。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吧，符泓。”唐泽语气不善。
符泓鼻腔发出一丝气音，“没有见过。”
符泓因为唐泽对她抱着莫名其妙的恶意。江缨没有纠结他的态度，只看了一眼桌子上散发着芥子香的油灯：“芥子香有安神的功效，有些人会把芥子油滴在油灯里，这是治疗困倦疲乏的常见疗法。但符泓大人神情困倦憔悴，这芥子香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效果。”
“那又怎么样？”符泓道。
“除了安神以外，民间方士之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芥子香会招来死人的魂魄，让死魂重返现世。”
“你这话什么意思？”
符泓皱起了眉头。
江缨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符泓大人？我只是说有这样的说法，没有说这样的做法外行人做会奏效。那是民间方士的法子，可比只点芥子香招魂可没这么容易。”
她收回笑容，“但是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向鬼王要求让死魂重回人间就比较容易了。”
她一把抓住符泓的领子将他的脸送到自己眼前：“你会燃芥子香就说明你有这样的心思，若是鬼王来蛊惑你、让你付出代价让死魂现世的话，你会不会答应那就说不准了不是吗？”
符泓的脸涨得通红，因为呼吸不畅咳嗽起来。他的身体确实很差，江缨能感受到符泓挣扎的力度可以被她轻易压过：“我都说了我没——”
如果符泓和姜鹤交换了条件，想必会和小叶一样身上会出现凌霄花的印记。江缨没等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扯下了符泓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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