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事(四)
符泓的酒醒了。他怔怔地看着叶红玉,仿佛世界就只剩他们俩人,和叶红玉刚刚那句话。
我是在梦里吗?他问自己。他只看着叶红玉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叶红玉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腕:“我听闻西川有个医术高超的赤脚医生,我们可以派人请他来瞧瞧你的伤,说不定你就可以再拿起红缨枪。”她伸手轻轻触碰符泓手腕,“比试那日,我当时并不知晓你手腕的伤情。以后我们……”
“不要在说了,师姐。”符泓起伏不定的心绪在听见叶红玉说出“手腕”二字时,心突然沉了下去。他错开了叶红玉的眼神,他不想看见在叶红玉眼神中的同情,世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叶红玉的怜悯。这让他想到老教头离开的那年对他天赋的评价,让他想到输给叶红玉那天父亲独自站在门前等他的身影。他们都在可怜他,但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小姐。”
叶红玉随身服侍的小厮扒拉着姑娘们进了门,他从小跟着叶红玉,是个机敏可靠的人,他向来是不喜符泓的,对符泓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因此此刻只是不咸不淡地冲他行了一礼,道:“小姐,皇上刚刚赏了好些赏赐,老爷很高兴,着急着让您回去看看呢。”
叶红玉皱着眉头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符泓说。”
小厮变了脸色,他极快地看了符泓一眼,又笑着和叶红玉道:“皇上特别赐了小姐的一只红玉簪子,说是衬了小姐名字,特别得好看。属下,这就去门外等着。”
符泓低头抿口酒。这话是特意说给他听的,他本不该为此多想,但是却不住地想起那日他见到的场景,还是太子的皇上微服出巡,叶红玉护卫。两人各自站着,太子笑着拿着将拿着一只花胜虚放在叶红玉鬓边。
可以入画的一副场景。
符泓笑了笑,站起身径直越过叶红玉坐到边桌旁,搂过平时相熟的两个姑娘,“师姐,那可不行啊。”他笑得轻佻,“天下这么多美丽的姑娘,若要我就此舍了她们,只守着师姐一人,那师姐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叶红玉脸色变得煞白,她紧紧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符泓松了姑娘,侧身向前,在叶红玉耳边道:“若是师姐可以接受,不妨和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符泓只觉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接着他听见姑娘们的尖叫声,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只看着叶红玉用她那把从不离身的贴身匕首,毫不犹豫地深深刺入他的胸膛。叶红玉只死死看着他,脸上其余的表情都消失了,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原来,”叶红玉微微顿了下,“你那晚在这里说的话、在演武场说的话都是在哄我吗?”
叶红玉一把把匕首抽了出来,飞出的血液染上了她的脸,符泓抓着自己的伤口,身上因为剧痛而冒出冷汗浑身颤抖。但他还是抬眼去看叶红玉。
“是我太蠢,竟连真情假意都分不出来。”叶红玉极快地笑了一声,这笑容竟比匕首还利,挖空了他的心,让他觉得空落无比。符泓移开了视线。他不敢也不忍再去看她。
叶红玉转身就走,血液顺着刀尖一路蜿蜒,没人敢拦她。符泓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叶红玉刺得很深,符泓在符府躺了半个月才足以下床。这半个月间符忠下令让他不能踏出房门半步,只找了个半大的老实小厮阿青来给他送菜送饭。
符忠前几日还偶尔来看他。他开口对符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符忠别追究叶红玉的事情。符忠的脸黑成锅底,冷嘲道:“追究?我哪敢追究?且不说你到处捏花惹草不务正业,皇上的好药都赏了几箩筐,明里暗里就差没当面和我说不声张此事,还轮得到你来和我求情?”
符泓低着头,半晌笑了笑,“是么。”
符忠看着符泓魂不守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因着他伤得重,到底还是没和符泓计较,下令让周围家丁好好守着,气哼哼地走了。
而后符泓近一个月天不怎么见符忠,周围有没个可以讲话的人,给他送饭侍候的阿青年龄尚小说也说不上什么,加上他受的伤非常严重,昏睡的状态居多。就这样竟是过了一月近乎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过了这么些天,符泓渐渐恢复,精神渐足。他逐渐觉得符府府上不太寻常。守着他院子的家丁们逐渐减少,符忠偶尔来见他,也是只留一会便走,眉心里像是锁了相当多的心事,却从不会多说什么。每个人的脸上表情严肃,府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今天的气氛尤其不对劲。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无时无刻不在窃窃私语,但是见着他便屏声静气,无论怎么盘问就只是摇头。符泓知道这是符忠的主意,便打发阿青悄悄出门打探。阿青回来慌张道:“少爷,少爷,叶家好像犯了重罪,皇上下令将叶家流放到西川以西,永不能回长宁城……”
符泓一听,肝胆俱裂。本就没有好透的伤口像是要再次渗出血来,他抓住阿青,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青被他按的肩膀发疼,便求饶似得叫起来,家丁们闻声围过来把俩人分开,符忠也赶了过来,皱着眉头问符泓:“你不好好养伤,又发什么疯?”
“父亲,叶家……叶红玉,叶红玉她……”他看着父亲,向他寻求一个他期待的答案:“有人说叶家犯了重罪,要被流放到西川以西,这听上去太荒谬了……叶红玉明明马上就要入宫为妃了不是吗?父亲……”
符忠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符泓。符泓在符忠长久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疯狂地想门口跑去——他要去找叶红玉。
他感到自己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了。浑身都在痛,但是身体上的痛却比不过心中之痛分毫。他不断回忆着叶红玉那天笑着说“你在哄我”的眼神,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紧了。
符忠命家丁把符泓制住,走到了还在挣扎符泓面前,“他们昨日已经走了——哪怕就是没走,皇命不可为。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符泓怔怔地看着符忠。符忠叹了口气,对他说:“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谈一谈吧。”
符泓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我们现在就谈……若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便是无法安心。父亲。”
之前前首席除妖师贺岚去世,因为贺岚之前一直病着,因此他的死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仵作在验尸时却发现贺岚死状有些奇怪,太子便要求金吾府介入调查,却发现是死于古老阴毒的恶毒咒术。除妖师们在叶家找到了实行这种恶毒咒术的阵法和写着贺岚名字和生辰的人偶。证据确凿,女皇震怒,下令将永安叶家本家无论男女全部流放,旁系家族男入奴籍女入教坊司。
“怎么会……”符泓喃喃道,“叶家从不与贺家有什么明面上的不和,又是武将世家,从不涉及方士之术。又怎么会咒死贺岚呢?况且贺岚本精通于咒术,怎么会轻易被别人咒死?”
“这重要吗?”符忠沉沉地看着他,“重点是皇上觉得这就是真相。”
“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泓。”符忠平静缓慢地和说道。符泓看着符忠发间的白发,看着他眉间的细纹,无力感席上心头。他想起了叶红玉,想到了那天她的小厮和她说皇上赐了她一只红玉簪子。
他慢慢地说道,“父亲,我想继续开始练红缨枪了。”
符忠看着他:“你的手腕不想要了吗?”
“注意一些,总会有其他办法的。”符泓直起身,冲为了他操劳半生的父亲笑了笑。整个人显得沉静坚定,“右手腕没有还有左手腕。”
符忠察觉到了他整个人气场的不同,“你到底想干什么呢,符泓?”
“我想挣一些军绩军功,父亲。”符泓低声说,“如果能获得去西川驻守边关的资格,离她更近些也是好的。若是能表现的更好些,也许能向皇上求一些恩准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不能回永安,我一辈子在西川也可以。毕竟,她也曾经为皇上尽心护卫了这么久。”
符忠看了他良久,知道他的决心绝无回旋之地,只叹了一声,“阿泓,这是条不归路。你真得想好了吗?”
“父亲,那天在天香阁,我撒了此生我最后悔的一个谎。伤害了一个我最不想伤害的人。”符泓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符忠长叹了一口气:“我会派人去暗中照拂他们。你……阿泓,既然你想好了,我就不会多说什么。”
“谢谢你,父亲。”符泓感觉自己的眼眶发酸。自母亲死后,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他被自己自以为是的痛苦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视辜负了周围人的情谊与关心,无论是叶红玉,还是符忠。他伸手第一次拥抱了父亲。父子俩长久间的隔阂消融。
符泓足够拼命,这让皇上对他开始赏识。他从闲职文官转职到武官,春去秋来,一路晋升很快。
世人便又开始称赞他,像是完全忘了叶红玉一般。
“符泓。”皇上有日召见,笑着对他说,“这次找你来,是想问问你。羽林军首领算是空置很久,虽然一直找人代职,我却总不满意。但是最近我却改变了想法。”
上一任羽林军首领是叶红玉。皇上像是忘记这个人一般,从未再提过她。眼下这是要符泓接替的意思了。
符泓跪下,道:“臣惶恐。但臣不才,还需更加历练,因此特想向陛下请求去边关镇守。”
良久,他听见皇帝淡淡道,“边关镇守啊……”
皇上的语调略带玩味,“符泓,西川、南岭、北川、东岭,你想去何处镇守呢?”
符泓抬头,皇帝的脸在冠冕的冕旒后,看不清他的神情。还不等符泓回答,年轻的帝王道:“那就去东岭吧。”
符泓脸色一变,他着力想再争取一番去到西川:“皇上,我……”
“符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你还要说什么呢?”皇帝语调平静,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口吻。
符泓思绪纷纷,还是磕了一个头,一字一顿道,“皇上,臣,想去西川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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