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冒险的计划
“您也知道黑骑的性质，”谢顶男习惯性地挠挠头，“它虽然看起来是一件风衣，但实际上是个活物，我们追踪它的手段是靠它自身独有的生物信号。”
说着，谢顶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片黑色的衣料，材质看起来和啸月的风衣一模一样，黑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反光。
谢顶男把盒子推到圆桌中间，然后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拳，盒子被震得跳起。透明盒子震动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片衣料活了过来，原本是一块布那样的东西在盒子内部散开，像是一团浓稠的墨汁，但是转瞬间又升腾而起，成为了一团黑烟，试图寻找盒子的缝隙以钻出去。透明盒子显然是特制的，这团物质在一番挣扎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是徒劳无功，又从黑烟变回了黑色衣料的形态。这像极了自然界中的生物在危险来临时本能地运用自己的身体机能躲避、隐藏或者逃离。
“从主体上被剥离的一定体积的材料，即使相隔再远，也会和主体有所感应，我们就是靠这种方式来追踪啸月的踪迹的。”谢顶男看着盒子，脸上有一丝淡淡的骄傲，“就像有的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灵感应。”
“有什么方法能够屏蔽这种联系吗？”千秋月问道。
谢顶男苦笑一声，摇摇头：“在把这种生物制作成衣服之前，我们试过EMP，用过各种已知的具备阻隔信号的材质，没有任何一种手段能够阻隔联系。”
“我知道了。”千秋月点点头，“散会。”
水波震颤，圆桌和人体荡漾起一圈圈蓝色的涟漪，刀剑锤的图案流走。护目镜的蓝光熄灭，千秋月眼前的圆桌和列席的各人消失，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起伏的海浪和一片片浮冰。
他从嶙峋的礁石上起身，盔甲的部件如蛇鳞般紧贴。
这次全息会议并没有给他什么好消息。啸月的信号突然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踪影，他不得不把各部门负责人叫到一起，但是正如秃顶男所说的——千秋月自己也相当清楚——就装备部现有的认知来看，并不存在任何能够阻断黑骑信号的东西。
新的信息弹窗在头盔内的HUD界面上显示。
“小千，”头盔内置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沉稳严肃，“我需要权限启动‘灰姑娘’。”
千秋月愣了一下：“这是谁要求的？”
和变声器修改过的声音相去甚远，千秋月本人的声音是贵族一般的优雅得体，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即使训诫斥责，也根本听不出一丝怒意。
“校长的要求。”装备部副部长步耀瀮解释道，“他在办公室等你。”
“收到。”千秋月的视线落在HUD右上角的菜单，脑电波控制系统运作，顺着千秋月的意图将菜单展开，一条一条翻动，最终落在了权限一栏。
“但是为什么是她？”千秋月满脑子疑惑，“校长要坐飞机的话，他自己的专机保养状况良好，随时都可以起飞。”
虽然代号是“灰姑娘”，机载AI的名字还叫Cinderella，但是空-VX3是一架实打实的战斗运输机。
“我看校长的意思，他是要坐空-VX3去天芒城。”步耀瀮的声音有些古怪。
从高空俯瞰，修迦学院大致呈现出一个倾斜的六边形，其中一个顶点恰好是海边探出的悬崖，仿佛聚集了其他顶点的力量，蓄势待发。学院的边缘和城区相邻，一片松林将两者隔开。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木隐国的宫城和修迦学院的校区遥遥相对，而规模要小得多，像是追逐六芒星的一颗小星星。
在六边形的其中一个顶点，是一片大湖，湖面有几条小船来来往往，也有学生穿着泳衣泳裤冬泳，强健的臂膊破开冰冷的水面，气得湖边的大爷拿着大喇叭大声训斥。湖心岛上是一座高耸庄严的古堡，同样是建造在人工岛上的城堡，修迦学院的图书馆看起来就比江重羽的那座古怪的城堡正经多了。罗马风的厚重古朴的城墙，筒形的拱顶，阳光从狭窄的窗户照入，无法洞穿那幽邃神秘。
这是修迦学院的图书馆。
千秋月当然不必坐船或者游泳，动力盔甲的飞行系统启动，和幽灵小队的动力盔甲类似的飞行翼展开，他直接从城堡三楼的窗户飞入。AI辅助他计算好了进入的角度和姿势，如黑色的雨燕般穿过了狭窄的窗户，稳稳地落在了木质地板上。他身上穿的盔甲名为“羿箭”，以轻灵敏捷著称，但是再怎么轻巧，毕竟还是一件动力盔甲，每走一步木质地板就会轻轻“嘎吱”一声。
帝凌的办公室没有钥匙，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而且也完全不像是个办公室。第一次进入帝凌办公室的人，都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除了一张办公桌还有一把椅子之外只剩下了书，一点也不像一个正经校长的办公室，倒像是一个爱书的老头的书房。凡是能看得到的地方都会有书放着，一本书不知道怎么的被粘在了天花板上，书页悠悠垂着，有风吹来，带有手写的字迹和古奥玄妙的图形的树叶飞快翻动，像极了悬垂的蝶。
千秋月在门口停下了。虽然帝凌向来不介意任何人直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但是他仍然不敢随意踏入。帝凌担任修迦学院校长几十年，正式任职的第一天就要求把图书馆的一个房间腾出来给自己当做办公室，并且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这是个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但并不是谁都敢进来的地方。
老人安逸地躺在藤椅上，看上去很普通，满屋的书页文字也填不平历史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的深深沟壑。和“帝凌”二字的威严不匹配，老人身上的衣服只是一件普通的袍子，唯一值得称许的地方大概就是轻便宽松。
“这样的老人在任何的老村子里都能找到”，无论是谁在第一次见到帝凌后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紧接着的想法是“旁边少了茶杯和收音机。”
“进来吧。”帝凌朝着门口的千秋月招了招手，“不用脱掉盔甲了”
千秋月在头盔里尴尬地笑笑，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房间。
“青阳炎武给我写了一封信。”帝凌从书堆里摸出两张信纸递了过去。
千秋月双手接过。信是手写的，头盔内置AI第一时间扫描信件，转化为纯文本在千秋月眼前显示出来。
“怎么可能！”千秋月高喊出声。
“这确实是个高风险的计划，不过我看着挺不错的。”帝凌抚着自己的胡子笑道，“二十多年前他还是我的学生，那时候就以大胆冒险而出名了。”
千秋月心中一阵惊骇。青阳炎武在信里说得轻松，大意是说自己提前得到了消息，有人要破坏冬夜拍卖会，于是天芒城安全部门将计就计，提前埋伏好人手，等混入天芒城的雇佣兵行动后就将其一网打尽。今天就是行动的时候。但是为了安抚冬夜拍卖会受到惊吓的各位来宾，还需要请帝凌前往。信的结尾用顺带一提的语气宣布解除千秋月的禁令，允许他进入天芒城。
但是这真的有可能吗？在一国之都做这种关门打狗的事情，那些是带着武器的雇佣兵，稍有不慎就会出事，究竟是什么鬼才想出的这种计划？既然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就提前处理掉雇佣兵就好了，干嘛非要等到雇佣兵动手之后才出动特种部队处理？
“帝凌！”
有人高声喊道，走廊里还传来拐杖落地的“笃笃”的声音。千秋月自知身上的动力盔甲重，走来的时候都是尽可能轻手轻脚，但是那个拄拐的人却毫不在意，拐杖每一次落在地面上都像是要戳出一个个小坑。
千秋月嘴角抽了抽，就算穿着盔甲也能看到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帝凌已经算是很老了，但是这个一步一喘气的老者老得更不像话。老人拄着拐杖，长长的白色垂到腰腹的白色胡须似乎是什么相当重的东西，让他的下巴不得不保持着一种看起来很辛苦的昂起的姿势以此来和地心引力作斗争。
他一进门就狠狠地用拐杖跺着地面，想来如果不是实在年老力衰是在抬不动那根龙头拐杖，他能用它戳帝凌的鼻子。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老人歪头看着地上散乱的书，一根骨节分明像是陈木的手指遥遥点着帝凌的鼻子，“这都是多少年的古籍，你竟然敢这么对它们！”
帝凌习惯性地捂住耳朵转过身去，嘴唇翕动，看起来是在数数估计老人什么时候能唠叨完，又像是在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老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老脸红白变换了一阵子，又扭头去看千秋月，后者早已挪动脚步躲到门后，尽量让自己躲藏在阴影里不要被发现。修迦学院“初级历史”是必修，偏偏千秋月对历史没有半点兴趣，极度不受这个教历史的司马千待见。
“你又搞那一套了是不是？”司马千司马千狠狠地用拐杖在帝凌的鞋上戳了一下，留下一个圆圆的脏印，“秘书和我说了，青阳炎武邀请你去天芒城。”
千秋月的眼睛都直了，险些跪下抱着司马千的大腿说大爷我求求你了不要这么做啊，那可是帝凌帝凌帝凌啊！
帝凌有些无奈地缩回了脚，“什么叫那一套？只要让决议案通过，我们就会更有把握对付他们。”
“所以你就打算让那些人作为诱饵吗？”司马千气呼呼地，在房间里环视一周，唯一能坐的藤椅正在帝凌屁股底下，于是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着拐杖，千秋月刚想上去搀着的时候，司马千就已经坐上了桌子，用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帝凌。
“想要办成点什么事情总要有牺牲，以小换大这种事情，向来都很划算。”帝凌十指交叉平放在腿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放屁！”司马千把拐杖放在桌面上，一手推着龙头，拐杖的另一端在帝凌的胸前几寸停住。
“怪不得青阳炎武是你教出来的！好哇，冬夜拍卖会一出事，查到主谋是夜家，你们就能借着这次决议案限制他们。”
帝凌淡金色的龙瞳自下而上迎着司马千的黑眸，平静而不起波澜。
“那又如何？”
“北界已经是战场了，你们还要让它怎么样？！”司马千怒气冲冲，“那里乱了多少年？每年要死多少人？”
“灵能者必须要被限制。”帝凌缓缓地说，“我们的这个世界，从人的一出生开始，就按照是否有灵能划分出了阶级，强大的灵能者家族会采取联姻的方式诞生更加强大的灵能者，而普通人想尽办法也要攀附一个灵能者。灵能滥用的后果你我都清楚。”
“灵能者当然应该被限制。”司马千指着帝凌的鼻子，眼里几乎要喷火，“现在各国都在把自己国防力量的重心从建设灵能者部队上转移到开发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大威力武器上，能够取代灵能者的技术一样一样诞生。我当然懂这都是大势所趋。但是你现在告诉我，如果决议案通过，北界依靠什么来阻止自己被瓜分？那个地方已经乱了一百多年，炎日帝国、玛西亚王国、希国还有别的国家，名义上是受到邀请去维持秩序，实际上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北界越乱，他们就越能劫掠资源。夜家现在在北界的话语权，完全是靠自己的庞大的灵能者数量来维持的。你们根本不是为了限制灵能者，而是借着限制灵能者的名义限制夜家。”
“那就牺牲掉北界。”帝凌淡淡地说，“老友，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牺牲夜家、牺牲北界、牺牲任何人都是值得的，怜悯和仁慈无法阻止那些东西。”
“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吗？”司马千怒道。
“没错。”帝凌干脆地说，“让夜沐殇和德拉甘的意图暴露到台前，放纵他们的雇佣兵突袭冬夜拍卖会，有人死了最好，这样更多的国家会选择支持我们；限制北界之后，各国就能在北界开发更多资源，大力发展军事；最终，我们将会迎接他们的降临。”
“在降临之前，我们自己会先打一场仗。”司马千冷笑道。
“我们有啸月。”
“啊，对！你不说我还真没有想起来。”司马千手一推，拐杖直接顶在了帝凌的胸口，“你把他培养成了怪物，一个专精暗杀的怪物，你是怎么想的？让他去干掉夜沐殇吗？”
“那就要看夜沐殇的态度如何了。”
“凡是打着‘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的旗号的人，都会后悔。”
“如果不能阻止他们降临，我们会更后悔。”
帝凌起身，拍了拍拐杖在自己胸前留下的印子，然后对着角落里半天大气不敢出的千秋月沉声道：“小千，准备好你们的空-VX3，二十分钟后我要它起飞。”
“是，校长。”千秋月啪的立正，然后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帝凌叫住了他，然后指了指还坐在桌上的司马千，“你记得让装备部给他换一根轻点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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