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Cinderella
空-VX3铁灰色的机身穿梭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如同大鱼轻盈游弋在深海。
机舱内部一片漆黑，只有指示灯的微光能模糊地照出一点点轮廓。黑暗状态下自动开启的地面激光线有如红色的斑马线，将甲板分成多个独立的通道，而如果仔细看的话会注意到有的线与线之间的距离并不相等，那是多条通用导轨，可以用来固定装甲车辆或者别的货物的装载底盘。但是现在只有一排特意加装的客机座椅被固定在导轨上，其上有老人半躺着闭目养神。
千秋月和步耀瀮两个人并排坐在帝凌的一侧，他们一动不动，好像也在闭目养神。然而如果有人和他们连线的话，第一感觉就是好像突然置身于一个观影会。
“爱情对我很重要，但是没有那么重要。我因为爱情而选择了婚姻，离开它们和你，我只不过是从一个妻子的身份脱离出来。我是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一个优秀的杂志主编，我还计划去体验蹦极和高空跳伞，也终于可以养两只猫因为不用担心你对猫毛过敏。你曾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曾经认为你可以比我生命中的一切都重要，但是现在我要重新把我自己放在首位。我们分道扬镳，我将继续回到独行的路上。”
护目镜的内侧通过AR技术播放着极度清晰的电影，是由获得了世界最高表演艺术奖面具奖的演员陈羽衣主演的《独行》。快速剪切的镜头里，平和而自信的女声正在独白。
“我就和你说这个片段是整部电影的精华所在。”千秋月的声音带着一点优雅，好似一个经验老到的影评人，“这段台词简直水到渠成，陈羽衣为这个角色赋予了生命。”
“我不这么觉得。”步耀瀮撇撇嘴，“我和你说过至少八百遍，《烽火纪年》才是她的巅峰之作，知道什么叫演技炸裂吗？”
“大喊大叫谁不会啊？”千秋月哼了一声，“最常见的场景才最能考验演员的演技。”
“但是就是因为谁都会大喊大叫，所以大喊大叫才不容易演好。”步耀瀮反驳，“你看江重羽的大喊大叫和素霓生的大喊大叫，就知道什么叫影帝什么叫菜鸡。”
视频忽然被倒退，然后一帧一帧播放。护目镜的眼球捕捉系统配合着AR技术，迅速在画面中圈出了千秋月的目标。
“你看看这个表情，很细微但是很有感染力，”千秋月赞叹，“这个女人太帅了！”
“《烽火纪年》里她的军装更帅，”步耀瀮也学着千秋月哼了一声，“她为了这个角色实打实地按照军事标准训练了一年，整个人都练得壮实了不少，比那种运动背心套战术背心的女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但是你不能去拿严肃的战争片的标准去要求一部动作爽片，”千秋月严肃起来，“穿JK制服手拿突击步枪的冰山妹子和只穿牛仔裤露出有八块腹肌的上半身的斯文帅哥多棒啊。”
“但是你……”
一时间两人在座位上端坐不动，但是频道里唇枪舌剑。动力盔甲的好处之一就是只要预先设定头盔扬声器的音量为零，无论在头盔里怎么嘶声竭力喊叫外界都不会听到。装备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从来都是会为了一些事情吵起来的人，他们能干出用火箭弹对轰以检验自己动力盔甲减震凝胶的极限。
舷窗外不时闪过云层的阴影，空-VX3在机载AI的控制下校对航向，确保自己始终处在希国划定的唯一航线上。他们现在还在公海的上空，从修迦学院起飞到希国要横跨一整片大洋。因为希国的首都是个沿海城市需要重点保护，希国的领海线像犀牛鸟的鸟喙一样，从鸟喙尖端到天芒城起码要飞两个小时。任何偏离了正常航线的飞行器都会被认定为是对天芒城的威胁，即使是因装置失灵而偏离航线的普通客机。
穿着公主裙的Cinderella安然悬浮在驾驶室里，一双水晶鞋精美梦幻。她与空-VX3一同被创造出来，从诞生之日起就是这架战斗运输机的专属AI。过去的十年里她每年被激活一次以检查状态，然后又继续休眠，先进的情感系统让她这种淡雅的性子也不由得吐槽自己应该被叫做睡美人Aurora。不过身为AI，她的感情系统只在与人交流的时候起作用，此时面对驾驶室窗外的浓重黑夜，她生不出任何的感想。
几个黑影快速逼近，隔音效果极好的机舱里当然听不到空战机甲震耳欲聋的音爆，但是如光环戒指般的马赫环却很能迅速吸引人的目光。它们从空-VX3的两侧绕过，在空中翻滚调换方向，跟在空-VX3周围。
“天芒城空中机甲部队四架眼镜蛇-27机甲，奉命为帝凌校长护航。”
“这里是修迦学院人工智能Cinderella，机上人员为修迦学院校长帝凌、修迦学院装备部部长千秋月、装备部副部长步耀瀮。”Cinderella以温柔甜美的语调回答对方，同时看了看时间表，对方正好在他们进入希国领海范围时赶来。“感谢各位的护航。”
黑夜里机甲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如冰海龙鲨蓝色尾鳍般的机甲尾焰，但是Cinderella借助夜视系统可以清楚地看到机甲的外形。这种追求气动性的机甲的外形在所有战斗机甲中可以与太阳神阿波罗在众神中之美貌等同，而机翼下挂载的导弹则是阿波罗的剑。她可以看到机甲的机翼和垂尾在几秒内变形，让它们在空-VX3周边气流的干扰下仍能正常飞行。
可大幅度变形的机身就是传统战斗机和空战机甲的最重要的区分标志，而眼镜蛇-27恰好是空战机甲的佼佼者。
“观赏模式开启。”Cinderella适时下令。
淡蓝色的水波纹路在机舱上方正中心扩散开来，灰白色的机舱内壁随着水波的扩散而变成了透明，扫描仪将飞机周边的景象同步至机舱内，由投影系统实时展示。
千秋月和步耀瀮停止了争吵，他们下意识看了看脚下，是浓重的云层，他们好像在御空而行。
“我还没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眼镜蛇-27。”千秋月欢快地说，“你看她们多漂亮。”
“但是他们呢？”步耀瀮警觉地说，遥遥指着座舱。
千秋月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其中一架机甲，护目镜的放大功能启动，座舱里仪表的微光清晰可见，但是空无一人。
鸿门宴？
这是千秋月的第一个念头。
按照国际惯例，为别国国家元首护航是不能派出无人机甲的，否则将被视为一种挑衅的行为。帝凌不是国家元首，但是他的地位绝对要在任何一个国家元首之上。
可是谁敢请帝凌吃鸿门宴呢？
“Cinderella，联系青阳炎武。”千秋月当机立断。
“遭到攻击，释放干扰弹。”Cinderella却没有回应千秋月的命令，而是用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对机体下达令人惶惑的指令。
一连串的火光在空-VX3的机尾亮起，宛如炽焰孔雀瞬间开屏，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心神一震的爆炸声。二十几枚导弹几乎同时在空-VX3后面几百米的距离爆炸，刺眼的火光被扫描仪同步到了机舱内。
帝凌睁开眼睛，一双金色的龙瞳平静如水，他瞥了一眼机尾的火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机体状况。”千秋月冷静问道。
“一切正常。”
“开启舱门，我出去会会它们。”千秋月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步向机尾的舱门走去。
任何飞机在高空飞行的时候都不会贸然打开舱门，机舱内外的气压不平衡会使得机舱里的一切东西从舱门被吸走。但是Cinderella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千秋月的命令，机尾舱门缓缓开启了一道仅供人进出的小门，千秋月对着步耀瀮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飞入了夜空，后者则一手按在椅背上，免得高空瞬间的失压将座椅从导轨上一路吸到机尾撞出去。
空-VX3释放的干扰弹密集如炽火孔雀开屏，将四架眼镜蛇-27打出来的导弹悉数拦截。按照正常空战的习惯，空战机甲打完就跑，根本不会逗留，但是关键在于这是四架被遥控的空战机甲，它们自身就可以被当作是最后一发导弹。
果然，当千秋月如黑箭穿梭在云层和冷风中时，四架眼镜蛇-27已经开始加力，机尾发动机火焰上的马赫环愈发炫目。就算是敌人，千秋月也不由得赞叹这种机甲的美丽。
他想起了眼镜蛇-27的两大传奇，一个是奇迹般的“眼镜蛇机动”：在高速飞行中猛地仰起机头，让咬尾的敌机冲到自己前面，然后压下机头对着前方的敌机开火；第二个是“手术刀”，曾经有一架眼镜蛇-27用自己的垂尾划破一架侦察机的螺旋桨发动机，迫使对方返航。
四架眼镜蛇-27冲到了空-VX3前方，毫无疑问它们的下一步就是做出经典的眼镜蛇机动，高难度的动作只为了能够直挺挺撞上空-VX3，那种庞大的飞机根本就无法躲过。任何飞行器都担心撞鸟，就算是防护再强的空战机甲被一只雨燕撞上也逃不过坠机的命运，而现在空-VX3面临的情况是四只合金巨鸟要撞上来！
千秋月冷笑一声，名为羿箭的盔甲忽然收紧了各处部件，使得他看上去真的如同一只黑色的箭矢。动力包的青蓝色光焰爆发，羿箭瞬间从空-VX3正上方冲过，强大的气流也无法对这动力盔甲产生干扰。
眼镜蛇-27的机头同时仰起，这机甲所做出来的动作果真如其名般凶狠，人们赞叹其流线型机身的优美线条，却不曾想到它展示十五米长双翼时的压迫力。此时机翼就是眼镜蛇膨胀的颈部，涂装恰似眼镜蛇身上的黑色鳞片，在一秒钟之内眼镜蛇-27就会撞上空-VX3，让这位初次出行的灰姑娘葬身大海。
“再见。”千秋月冷酷地说。
他双臂下垂，对着仰起机头几乎要撞上的机甲。四枚针筒大小的导弹如吹箭般从他的手臂处发射。
机群同时做了个桶滚动作，释放了自己的干扰弹，它们的机翼中部至翼尖向上翻起，改变了自己的气动外形，于火光中堪堪在空-VX3的能量护盾上擦出四道长痕。
双方的位置再度改变，眼镜蛇-27们的三维矢量发动机全力开启，看起来改变了战术，打算对空-VX3来个追尾。
Cinderella面沉如水。
她全程注视着千秋月的行动，同时也努力收集眼镜蛇-27的数据。空战机甲和战斗机的区别是空战机甲除了拥有战斗机有的隐身能力、矢量发动机、超音速巡航能力之外，还有可变形机体和激光武器。
一击不中，四架机甲两侧机翼中部在零点零几秒内向上折叠变成了三角形，
几乎同时高昂着的眼镜蛇头颅就炸成了烟火，甚至找不到一点超过巴掌大小的碎片。
空-VX3从火焰中穿出，周身是一层淡黄色的能量护盾。碎片没能给护盾造成任何的影响，只是留下了一圈圈的波纹。
“别秀了。”频道里传来步耀瀮无奈的声音，“麻溜回来。”
“好的好的。”千秋月耸耸肩，却没有返回，而是将背上动力包和脚底喷口的功率提高，绕空-VX3一周，从外部观察这架运输机有没有破损，这是他最心疼的宝贝女儿，他可舍不得空-VX3有一点点掉漆。
“Cinderella，报告学院，说我们遭到了希国空军的攻击。”步耀瀮对Cinderella下令，他也知道千秋月不可能马上回来，因为如果换做是他在外面，也会绕着空-VX3飞一圈。
步耀瀮向外看去，观光模式下他能够直接看到千秋月黑色的羿箭拖着长长的光焰环绕在运输机周围，像一颗不安分的流星。
他放下按着椅背的一只手。千秋月摧毁眼镜蛇-27的速度相当快，不过花了短短几秒钟。
“改变航向，我们离开希国空域。”步耀瀮对Cinderella说。他可以肯定这次攻击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死帝凌，四架眼镜蛇-27着实不够格。
“不。”苍老浑厚的声音忽然传来，“保持原定航线。”
步耀瀮一愣：“校长，他们刚刚对我们发动了攻击。”
“小打小闹而已。”帝凌声音低沉而镇定。
步耀瀮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帝凌始终有着绝对的权威，无论是在修迦学院还是在这架运输机上，在后者说出保持原定航线后，Cinderella就已经取消了步耀瀮返回的命令。
步耀瀮有些担忧地看着前方，云层厚重遮蔽了月光。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有了帝凌，到哪里都能横着走，他是担心希国有什么突发的变故，四架眼镜蛇-27不能杀死帝凌，但是用来挑衅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要进来了。”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千秋月的声音。
“我会短暂关闭能量护盾，请您迅速进入。”Cinderella答道。
千秋月绕到了机尾，内置AI辅助将动力盔甲的速度调整为与空-VX3的速度相同，让他和庞大运输机保持相对静止。舱门徐徐开启的同时淡黄色的能量护盾暂时关闭，给他留出了进入运输机的短暂时间。
他调整姿态，正要加速进入运输机，却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人狠狠推了一把，突然间的过载让他感觉胸口仿佛被大象踩着，眼里光影飞闪，最终一头撞在了机舱的甲板上。
“Mary，你他妈在干什么？”千秋月挣扎着从甲板爬起，对着自己动力盔甲的内置AI喊道。
减震凝胶化解了大部分的冲击，但是过载让他难受得要死。
一只手抓着羿箭的某处凸起将千秋月提起，在步耀瀮的动力盔甲巨灵神面前，连人带盔甲上百公斤重的千秋月就跟小孩子一样。
“你看。”步耀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六架机甲同时冲出了浓厚的云层，如黑箭般逼近了空-VX3，它们的机翼和垂尾撕破空气，带着尖啸声贴近。
它们如最优秀的刺客一般潜藏在云朵里隐匿身形，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迷鸽-25？”千秋月瞠目结舌。他倒不是担心这几架机甲能杀死帝凌，对方的行为应该只是表达挑衅，没必要跟失了智的猴子一样在老虎面前撅两次屁股。
Cinderella已经采取措施，速度提升至最高的1.3马赫，能量护盾再次开启。空-VX3的速度在运输机里面已经是最快的了，可是相比于战斗机甲还是远远不及，更何况后面跟着的还是迷鸽-25，那种能在直线上甩掉导弹的怪物。
千秋月额头微微见汗，那些机甲哪里是什么迷路的鸽子，根本就是残暴的猎隼，想要一口气撕碎他们。空-VX3用来防御的干扰弹第一轮攻击后就全部耗光了。
观光模式仍然开启，所以三人看到所有的机甲都露出了黑洞洞的机炮炮口，以及机翼下满挂的导弹。
几十枚导弹和几千发机炮炮弹同时释放，如燃烧着的箭雨落在能量护盾上！
代表着危险的红色渐渐的在机甲的三维图像上弱了下去，能量护盾虽然黯淡了不少，但至少还算完整。Cinderella是个稍微落后于时代的AI，眼下她只能收集信息，却给不出什么解决方案。她调动了扫描仪计算了所有机甲打出的导弹和机炮炮弹的数量，六架迷鸽-25全部是“野兽模式”，外挂载量处于最大状态，第一轮攻击只消耗了一半的弹药。
千秋月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眼镜蛇-27和迷鸽-25明明可以进行超视距作战，只要隔着远远地放出导弹就好了，那么多的机甲放出所有的弹药都足够给他们造成大麻烦，空-VX3的能量护盾和武器系统又不能同时运作。为什么非要在这么近的距离攻击，像是狙击手把枪口抵到敌人头上才扣下扳机。现代空战机甲可不是用来在几百米的距离上纠缠着狗斗的。
他又看了帝凌一眼，老人依然坐着，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老人根本不在乎这几架机甲，只要愿意，老人随时都可以将那些所谓的空中霸主撕成碎片。
怎么办？
他不能再出舱了。出舱就要解除能量护盾，凶狠的机群会趁着这个机会将剩下的弹药全部发射。然而机甲也着实不必等待这个机会……
千秋月的HUD上代表着护盾能量的数字刚刚飞快下降，91%、75%、64%、38%……最后堪堪停在了21%。
机甲排成了一列，在突破音障后形成的圆锥体环绕下冲向了空-VX3，它们像是远归的群龙，准备猎杀活物以缓解嗜血的饥渴。
空-VX3的目标太大了，被瞄准就几乎不可能躲开，而且这么近的距离，机甲想要撞上来也就是眨眼间的事。眼下能量护盾根本撑不下哪怕两架机甲的撞击，一旦破碎，能量护盾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充能才可以再次使用，而那时候空-VX3已经被击落了。
“开启手动模式！”步耀瀮大吼，“打开驾驶舱舱门！”
“驾驶舱舱门故障！”Cinderella报告。
“早就跟你说改成手动开门。”步耀瀮对着千秋月吼了一声，背上动力背包底部的喷口开始短暂蓄能，竟然是打算凭借自己的盔甲将驾驶舱舱门撞开。
“你会撞出去的！”千秋月也吼道。
“我能停下！”步耀瀮完成蓄力，已经要抬腿冲出，手臂却被千秋月死死拉住。
“你不要命了？！”千秋月大吼，同时开启了胸甲的反向喷射，同时鞋底的吸附系统也将他牢牢固定在甲板上。
步耀瀮的身体并不算好，几年前就曾被黑森林的魔兽所伤险些丧命，盔甲不仅是他的防御武器，也是维持他生命的工具。
这并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
千秋月尽管冷汗涔涔，却依然有着清楚的认知。这种事情他们处理不了，但是帝凌只要挥挥手就能让那几架机甲全都完蛋。偏偏步耀瀮的性格有时候固执得要死，比驴还要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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