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约会
顾同宜的家大得有些离谱。五房四卫三厅，就他一个人住。
冯曼啧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孟娆抿抿嘴，没有吭声。心里更加觉得，像顾同宜这样的富家少爷，跟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同宜招待他们去了家庭影院，一进门就被震撼到了，简直堪比电影院豪华级观影设备，星空吊顶，豪华真皮座椅，史诗级般的享受。
顾同宜问：“你们想看什么片子？”
冯曼看向孟娆：“你想看什么？”
孟娆：“随便吧，我无所谓。你选吧。”
“那我就选喽。”冯曼想了想，“《甜蜜蜜》行吗？”
话一出口，孟娆和付禾同时都愣了一下，两人波澜不惊的脸上，都藏着对过去某段深刻记忆的一闪而过。
《甜蜜蜜》，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电影。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看电影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在下大雨。
暗黑的窄巷内，一个高挑的身影独自撑着伞，走在雨中，就要左转回家时，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孟娆。”
孟娆停住脚步，一转身，少年已经淋湿在雨里。只是头上的黑发，即使被大雨这样冲刷，还是一簇一簇地立在脑门上。
“付禾？”孟娆呆了一瞬，赶忙跑过去，将伞举高了些，为他遮雨，“你怎么在这儿？”
“我……”付禾抿着唇，微微凸起的唇珠上还沾着未滴的雨水。
“你……一直跟着我吗？”孟娆有些不敢相信。
“……嗯。”付禾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啊？”孟娆问，“从哪里开始跟着我的？”
“巷口。”
“？”孟娆反应过来，“你一直在巷口等我？”
“嗯。”
“有……什么事吗？”孟娆澄澈的眼睛看着他。
“我……”付禾舔了舔唇，似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般，微微红了脸，“我是想问你，明天……明天……”
“彤彤——”
话还未完，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你站在那里干嘛？雨下这么大，快回家来。”
“哦——”孟娆应了一声。
付禾望向更为狭长的小巷，不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一座房门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老人，正伸着脖子，眼巴巴地向着他们的方向望来。
他对这个老人叫她的名字有丝好奇，问道：“你叫彤彤？”
“是我的小名，我爷爷奶奶都这样叫我。”
孟娆看着他湿透的外衫，有些于心不忍，喏喏地提议道：“付禾，要不你来我家换件衣服吧。如果你……”
“好！”付禾不等她说完，飞快地答应道。然后微微别过头，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孟娆愣了一愣，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颊边泛起一丝丝红韵。
付禾淡淡红了脸，湿淋淋的头发上凝着雨珠，偶尔沿着额角下滑。他将沾着雨水的手伸进裤兜里擦了擦，然后慢慢抬起一只手，握在她拿着伞柄的上方，轻声说：“我来打伞吧。”
有那么几秒钟，两人同时握住一把伞，少年身上青草的芬芳和少女身上的幽香，在雷雨交织的夜色里，慢慢氤氲升腾。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彼此的心流在一记闪电中，迅速交碰在一起，然后又极速弹开。
“……嗯。”孟娆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她松开了手，任由他撑着伞，跟他并肩走在回家的小巷内。
走到门口，孟娆唤了声：“奶奶。”
奶奶点点头，仰头望了眼她身边的少年，温和地笑着：“彤彤，这是你同学啊。”
“嗯。”孟娆点头，“他叫付禾，是我的同桌。”
“好，快进来吧，别淋坏了。”奶奶双腿有些发颤地走回了屋。
孟娆歪头看向他：“进来吧。”
付禾站在门口收了伞，把伞放在墙边，怔怔地愣在门口看了看，见孟娆并没有换鞋，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孟娆住在一处巷口的老式房里，只有上下两层。她跟爷爷奶奶住在一楼，楼上原本住着一户姓樊的邻居，在她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就搬走了。
后来又搬进了一家三口，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
这里就像被时光遗忘的一块琥珀，保留着最原始的姿态，与周边的高楼大厦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小伙子，坐。”奶奶端了杯水给他，然后一颤一歪地走进了房。
“谢谢奶奶。”付禾坐在桌边，斜眼瞥见孟娆进了房。在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向旁边闪了闪，不敢向房内探望，直到房门合上时，他才又看了过去。
他看着孟娆的房门发呆，那里面就是孟娆每天看书、学习和睡觉的地方吗？想到自己与她的空间如此接近，付禾的内心竟然欣喜地开始丝丝颤抖起来。
门又打开了，孟娆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和一条白色毛巾走了出来。
她把衣服和毛巾递给付禾，满脸都是少女的羞涩与矜持：“之前在网上买的衣服，商家寄错了型号，我穿起来有点太大了，我也懒得退了，你就换这件吧。”
付禾站起身，羞赧地接过衣服，抓了抓头发，愣在原地不敢动。
“我……先回房，你换好了叫我。”孟娆转身进了房间，轻轻合上房门。
在房门合上的一瞬，孟娆靠在门上，抬手捂住突然心跳加速的胸口。对于付禾的突然出现，她感到意外，却又没那么意外。
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定数般，即使她曾想要逃离，她觉得像付禾那样闪闪发亮的男生，应该配一个同样闪闪发亮的女生才对。而不是像她这样，活在自我阴霾的角落里的人。
可是，每次只要她想走远一点儿，付禾就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将她拉回。让她一直都可以站在他的阳光下。
她的心被照耀，渐渐暖和了起来。
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贪恋这样的阳光。
“孟娆。”付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换好了。”
“哦。”孟娆慌忙收回思绪，打开了房门。
付禾站在暖光的客厅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男孩子的体格到底跟女孩子不一样，黑色的t恤穿在他身上略略偏小，看上去有些许的滑稽。
孟娆笑了笑，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眼尖的付禾还是逮到了她嘴角的笑意，挠了挠头发，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
两人在桌边坐下，互相带着丝尴尬地看着对方。
孟娆先开了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付禾又抓了抓头发，“就是知道。”
孟娆笑：“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跑来了？天都黑了。”
付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今天不是都考完了吗，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考得怎么样？”
孟娆点点头：“正常发挥吧，你呢？”
“我也是正常发挥。”付禾转了转点漆似的眼珠，“孟娆，等高考成绩一出来，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孟娆抿着唇点了点头。
此时，奶奶房间的灯灭了。孟娆瞥眼看去，说：“我爷爷奶奶应该都睡了，他们睡得早。付禾，要不，你来我房间说话吧，我怕吵着他们。”说完就起身站了起来。
“……哦。”付禾紧张地跟着她，从耳尖处散开了一片彤红。
孟娆推开房门，少女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你……坐。”孟娆指了指她书桌前的那把椅子。
付禾坐下，而她自己则坐在了床沿，与他面对面看着。
“你……暑假要怎么过？”付禾问。
“我还没想好。”孟娆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问他，“你呢？”
付禾没说他父母想要带他出去旅游的事，转口道：“我也没想好。”随即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孟娆，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啊？”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去公园走走。”付禾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或者去爬爬山。你……你觉得呢？”
“……哦。”孟娆咬了咬唇，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
“孟娆。”
“付禾。”
两人同时唤到对方的名字。
“你先说。”付禾心头一阵紧张。
孟娆抿了抿唇，说：“我……我一直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付禾没有应声，只睁着两只黑亮的眼珠子默默看着她，眼中还是一如既往，望着她时的温柔之色。
孟娆放在腿上的手不安地互相捏了捏，似是在酝酿着一股极大的勇气，脸也撑得绯红，上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垂着眸，两排密长的睫毛像正在煽动着的蝴蝶的翅膀，说：“其实乔霖说得对，我爸爸，确实是因为犯了事，才……”
她顿了顿，觉得这件事十分难以启齿，却还是努力地继续说道：“但是他不是故意的，奶奶说，我爸爸不是坏人。只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跟别人起了争执，才会失手……做了错事。”
说到此，孟娆眼眶含泪：“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爸爸。关于我爸爸的事，我都是听爷爷奶奶说的。”
“奶奶说，我妈妈在生了我后，有些产后抑郁，心情一直不是很好。爸爸又要经常出差，不能好好照顾到妈妈。两人因此起了好多争执。有一天，妈妈带着我回外婆家的时候，爸爸回家时碰见楼上的邻居樊叔叔，就去了他家，跟他多喝了几杯酒。”
“那个樊叔叔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说我是他的女儿，我爸爸听了立刻就发了大火，跟他吵起来了，后来两人打了起来。我爸爸打伤了樊叔叔，他在屋里大叫救命，引来一个邻居上楼劝架。结果、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邻居失足从门外的楼梯上摔了下去，正好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送到医院时，没能抢救过来。”
“我爸爸……不是故意的。”孟娆两道浓密的眉毛往中心拢了拢，含在眼中的泪不自觉地滑落。
她低着头，颗颗泪珠一滴一滴从空气中滚落。她粉嫩微翘的嘴唇轻颤着，断断续续地说：“我那个时候才三岁，连话都说不全，我又能知道什么？”
孟娆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乎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与憋闷在这一刻全都宣流而出。
她爸爸出事时，她还只是个天真的孩童，而这个毫无还击能力的小女孩，从她爸爸被判决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背负上“杀人犯女儿”的标签。
她的肩膀颤抖着，不停地用手背抹着泪：“奶奶说，爸爸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是他当时太害怕了，就躲回了家里。后来听到那个邻居没有救活的消息，他就更害怕了。但是，他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孟娆沉默了片刻，哭着说道：“他跑了。”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呜呜咽咽地吸着鼻子，从她迷蒙的泪花中，她看到自己的脚前站过来一个人，一双深灰色的匡威。
在她未及抬头看他时，她的头顶传来一阵柔软的抚摸，接着，她被少年有力的臂膀揽进了怀里。
孟娆坐在床沿，前额顶着他平坦有力的胸腹，突然感到了温暖。那一刻，她似乎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支撑，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那般孤独。
她爸爸跑了后，很快就被警察找到，然后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给抓了起来。最后以过失杀人逃逸罪，判了很多年。
她爸爸坐牢后，母亲就把她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后来又在她五岁那年改嫁。等到她六岁时，母亲与继父生了个儿子，自此，她也彻底变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灰尘。
然而，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心肌炎猝死。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在他排着队，要被送去火化时的匆匆一瞥。
孟娆哭得伤心，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她埋藏在心中最苦楚的绝望。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和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倾诉。
更未想过，这个人，竟然是付禾。
但是，她还是就这样说了。
不管他听了以后会怎么看自己，她都无所谓了。
在这一刻，她只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久久，付禾温暖的声音悠悠扬起：
“孟娆，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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