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

吕一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看看二人，发现已经走远。

        他停下脚步，看着走远的云朵，头皮发麻，感觉头发微微战栗，胸口一阵阵抽痛。

        爱而不得的痛苦，装作若无其事的痛苦，这些年，比起今天的痛苦他所尝受的更多，林品的不知所踪，伊然的出现，一如既往的云朵眼中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他。

        他知道如今的云朵不会对伊然有什么想法，否则也不会理直气壮的拒绝了，他知道云朵的个性，若不是心里坦荡荡，不会这样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这样做的原因不外乎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嫉妒会让人失了分寸，也会让人抛弃原则。就像泥潭深渊里，它在不停的召唤你，你下来吧，你下来吧……

        吕一深呼吸，闭眼。片刻后调整呼吸重新出发，似乎想要清晨这清新的空气吹散他那污浊不堪的情绪。

        跑步最让人放松，似乎只有不停的前进，脑袋里才会空空的忘记前程过往。

        吕一告诉自己不能停下，只要脚步不停下来，脑袋里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痛苦事情了，脑袋里的东西就会自此停住。

        以前云朵问他为啥喜欢跑步。

        他当时的回答是“当我脑袋控制不住想事情的时候我就去跑步，因为当我想要脚停不下来的时候，我的脑子就会停下来。当脑袋停下来的时候，人就会变得轻盈，脚会更停不下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能不能简单点说就是，我要顾脚就顾不了头，我要是顾头就顾不了脚，是这个意思吗？二选一就是了。”云朵这时候还没能真正的理解他的意思。

        直到后来的亲身体会过跑步的过程，才明白吕一所说的深意。

        脑袋要想放空身体就得负重。

        晚上。

        吕一还是踏进了516宿舍。

        伊然似乎知道他要来。也想好了如何解释这件事。

        又是三人，又是同一个阳台，唯一不同的就是此时的大环境，三人都抽上了烟。吞云吐雾之间，烟圈轻盈上升，吐露着各自的心事。却没人说话，各自为营的阵仗让今晚的氛围有些伤感。

        “今天的事我想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说话的是伊然。

        “没事，我知道你们没什么，我也清楚云朵的性格，今天是不是你她都会拒绝我，和你没关系，把你拉进来，我不好意思才对。她敢拒绝，也证明了她自己也认为没什么，再说……她没那么容易忘记他。”吕一声色平静，似乎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说完深吸一口烟，泄露了无奈的心境。

        “好像是叫林品吧……你们一起长大的。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严云小心翼翼的询问，怕伤了吕一，也担心吕一不想提及此事。

        感觉云朵就是吕一的痛处。而林品就是云朵的痛处。

        伊然不说话，想知道答案却又是局外人，不便出声。

        “说来话长。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说清说完的。而且很多事情，对他们来说我就是旁观者，是个局外人。那我这个旁观者怎么说的清当事人的事……”吕一轻叹。

        “吕一……”严云想安慰他，都说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严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吕一的痛楚。

        “不要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没事。”吕一受不了别人同情可怜他，没意思。

        今晚。

        吕一想说话。

        想把这些年对云朵的话都说出来。

        他无处发泄。

        无人能懂他。

        他娓娓道来他们的故事。

        我们一起长大的，不止我们三，还有齐梦，一起6个人。三个男孩三个女孩。我们都住在同一个村子。以前是我们5个一起玩，云朵是后来加入的。

        三四年级吧，暑假的时候，云朵才和我们一起玩。那之前我们都没怎么接触过。那之后，就一起玩了。一群人，但云朵就喜欢跟着林品亲近林品，林品也是，他很照顾云朵，什么事都带着云朵。

        记得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经过一片菜地，夏天的时候，我们偷西红柿，云朵胆小害怕怎么都不偷，就站在那看着我们偷，给我们把风，偷完我们就跑，不敢停留。

        林品每次只拉着云朵跑，云朵呢，我原以为谁带她跑都行，可那次我想带她跑，她摇头，我边跑边回头，她一直看着还在偷西红柿的林品，她在等林品，偷完的林品跑过来拉着云朵的就跑，云朵没有丝毫犹豫，跟随着他跑。

        我们在河边洗西红柿吃，我发现云朵只吃林品洗过擦干递过来的。

        云朵吃鸡蛋不爱吃蛋黄只吃蛋白，每次早上上学，云朵都是把蛋白吃了蛋黄给林品，林品正好相反，蛋白给云朵蛋黄自己吃。可我记得他也不爱吃蛋黄的。

        放学回家路上总要玩游戏，一大片草丛，黄色的叶子细细长长茂茂密密的，长得很深，大家喜欢在里面躲猫猫，云朵从来只跟着林品，只要找到林品肯定就能找到云朵。林品他喜欢在草丛里拉着云朵跑……只要跑起来云朵就会笑。

        云朵喜欢看彩虹，记得一次雨后彩虹，云朵停在路上看了好久，林品陪着她看了好久。那次以后林品的包里就多了把水枪，因为在太阳下水枪只要喷水就能看到彩虹。他倆就天天乐此不疲的在太阳下看彩虹，只要云朵想看了，林品就拿出水枪。

        那时的云朵是真的开心。她的笑似乎都来自林品。

        我和云朵的家最远，每次林品都会把云朵送回家后再折回去，所以最后通常是我们3个人一起回家，云朵不是个话多的女孩，可是他和林品一起话就会多起来。林品不在，云朵的话明显就少了。

        六年级的暑假，马上上初中了，我们想去中学看看，可假期校门没开，进不去。后来我们发现学校围墙有一个齐大腿左右的洞，这个洞当然钻不进去人，我们想了个办法，我们找来长长一块宽约容纳两只脚的厚实的木板，从洞里塞了进去，这样我们就踩着木板上围墙，再踩着伸过去的木板跳下来就可以了。

        男生先上，女生随后，我们两男生站在墙头，等女生站在木板上面，再拉着她们的手腕把她们拉上来，当时虽小，但也懂事了，不敢拉女生的手，只拉手腕，底下再有个人接一下就可以了。

        云朵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当时的云朵站在木板上，伸出两只手，我拉的还是云朵的手腕，但林品没有，他直接拉的云朵的手，云朵没有迟疑顾忌，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上了墙头，云朵自然的挣开了我的手，但她并没有挣脱林品的手，任由他牵着。

        围墙太高，云朵有些害怕，我听到他对云朵说：不怕，我先下，再接你。林品一直没放开云朵的手，直到他先下到木板上，空了点位置，让云朵趴着下来。云朵站在木板上，林品跳到地面，双手接过云朵的手，接住了跳下来的云朵。他倆相识一笑。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可能大家太熟了，也可能大家习惯了。

        我们在校园里看到了我们的分班名单，贴在了教室的门上，我和云朵，齐梦分在一个班3班，可林品分到了4班。我和云朵，齐梦站在3班门口，我对她说：我们分在一个班。她只回答了：嗯。她不开心，我感觉到了，应该是没和林品一个班级她有些失落吧。齐梦开心了抱了一下云朵说：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她这才勉强笑了一下。

        林品向来没心没肺，4班就4班，倒也没不开心。他看出了云朵的心思，对云朵说：我会和以前一样等你一起上学放学的。

        云朵喜欢坐在窗户边上，只为了林品偶尔经过3班教室伸进半个身子来吓唬逗逗她，云朵为此能开心一整天。

        云朵安静，喜欢坐在座位上，有时候看到林品和其他女孩在教室门口打闹，云朵会不开心，但她从不说。她的心情好坏完全来自林品。可她却不自知。

        我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喜欢从一所高校里穿过，因为从高校后门走到前门就到家了。

        云朵还喜欢玩水，尤其喜欢穿着帆布鞋踩水玩，下雨天打着伞都要玩水，高校里有个大操场，每次雨天经过云朵都要去玩水，齐梦从来都是站着等，只有林品会陪她一起玩水，她可能也只要林品陪吧。他倆穿着帆布鞋在水里玩，玩够了，才回家。

        他倆应该是彼此喜欢吧，但是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初三那年发生那件事，我想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当时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4班的一个女孩怀孕了，家里人闹到学校来，学校十分重视，在那时这是何等的大事，在办公室里，家长坚称肯定是女孩谈恋爱了，所以罪魁祸首肯定是学校男学生，要求学校必须给个说法。问了女孩，女孩怎么都不开口，家长气的不行，当着老师的面同学的面就是几巴掌，拦都拦不住，谁也没想到林品跑出来承认了，说孩子是他的。当时我不在，听说女孩父亲上来就是一脚，把林品踢的多远，都没等林品爬起来，直接拎起林品就是几巴掌。女孩哭着护着林品，女孩哭着开口了说不是他，说她是被人□□的，家长不信，看女孩如此护着林品，更加相信了孩子是林品的，出手就更重了。

        云朵是林品被打的时候才知道了此事，云朵冲进了办公室，拼命的护着林品，说不可能是他，不会是他。家长气急败坏要拉开云朵，说再不走来连云朵一起打，云朵不走，林品推开她叫她走，云朵哭着就是不走，老师们都跑上来想拉开云朵，云朵死拽着林品衣服就是不放，家长不管那么多，就是要打，林品怕云朵挨打，在那种情形下还是用身体护着云朵，挡在了云朵前面，办公室乱成一团，东西散落一地，女老师们也都不敢插手，2个男老师也只能尽量拉架，直到警察来了，才控制了局面。林品伤的不轻为此进了医院。后来的事怎么处理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林品认了，进了少管所。

        村子里闲言碎语太多，唾沫星子差不多要淹死林品一家人，发生这种事林品一家人抬不起头。毕竟人言可畏。

        妈妈离家出走了，后来爷爷受不了村里闲言碎语从屋顶跳下来死了，奶奶更是痛不欲生，想随爷爷一起去，跳河被人救了起来送到了医院，救是救活了，整个人也几乎是瘫痪了，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天天在床上哭嚎，整个村子只要经过他家门口都能听到他奶奶的哭嚎声。

        爸爸在工地做工，意外摔断了腿，休养了好久，听说上了钢板，不影响生活但走路明显感觉腿一拐一拐的。

        村里人都说是报应，都说活该。没有人同情他们，只有云朵，云朵不相信林品会干出这样的事，我本来也不信，可是那一两个月林品的确不对劲，整个人心事重重，问啥都不说，也不怎么和我们一起了，经常一个人就跑了，也找不到人。云朵也发现了，问了他，他就说没事。

        林品就少管所的那段时间林家出了不少事，云朵帮不了林品，只好去照顾他奶奶，只要有时间就去林品家，帮忙做做家务打扫卫生，能做的活都做，为此村里人没少说闲话，云朵犟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她父母也知道，听说还动手打了云朵。可云朵还是一意孤行，没办法，我陪她一起去林品家做事，她不让，说不用。我说只有我俩一起，大家才不会说什么，毕竟你是女生，你也要替你父母着想。这才说服了她。只要她去我就去，陪着她一起。

        你知道吗？云朵是独生女，在家没做过事，但是为了林品，给他奶奶擦身子换衣服，洗衣服，喂饭，喂鸡喂狗，我没想过云朵能吃苦，她什么事都做。从不抱怨。

        吕一说到这，声音哽咽了，用手臂挡住了眼睛，趴在了阳台上，吕一哭了。严云和伊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都没从吕一的话中缓过来，怎么去安慰吕一。

        吕一平静了之后接着说道：家属拒绝和解非要以□□罪告林品，林品被判进少管所2年。我陪着云朵去过，我俩未成年见不了。云朵一路哭着回来的。

        后来据说表现良好，一年半左右就出来了，他出来后，村子里人看到了自然传遍了整个村子，这时云朵才知道他回来了。

        林品躲在房间不出来，云朵怎么敲门他就是不开，直到云朵哭着被她爸妈带走，林品都没开门。

        再后来林品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他爸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会打电话回来，云朵在他爸那要到了号码，打通了一听是云朵的声音就挂了电话，再打就是不接，关机，几天后号码就是空号了。

        云朵伤心不已。云朵再也没见过林品，也找不到他人，更不知道他在哪。

        我没告诉过云朵，我见过林品，那是一年后的大年初一的晚上，我看到了在买烟的林品，我喊住了他，他清瘦了好多，成熟好多，他问我抽不抽烟，我说不抽。他说你果然还是好孩子。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才回来没多久，明天就走。我问他怎么不多呆几天，他说没假。他说他要回去陪奶奶吃饭了，我说好的，等你有时间再聚。他转身就玩走，刚走了两步停住头都没回就说：不要和她说我回来了。

        知道吗？他不说这句话我也没打算和云朵说。高三了，云朵好不容易适应了没有他的日子，也在努力回到正轨上，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云朵的中考考砸了，还好上的本部初中，高中可以降分录取，云朵这才抓住了进校的分数线尾巴。只剩几个月了，一旦分心影响云朵一辈子。我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出于我的私心。也正是这样才觉得自己不堪。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知不知道云朵为什么来者上学？

        因为林品的奶奶说在林品的口袋里发现过一张车票，就是从这个地方回家的车票，不知道是在这转车，还是人本就在这。

        云朵还在等他，云朵还没放弃。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严云，我该怎么做？是接着等下去，还是放弃。我想过放弃，但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吕一的痛苦这样明晃晃的敞露出来，让人不禁。

        严云没接话。严云想换成我恐怕早就崩溃了。

        伊然更不会接话。现在的他是旁观者。伊然满心都是那个哭泣着敲门的云朵。伊然想要是他是林品，他会开门吧。可他不是。

        所以，云朵不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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