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车轮缓缓转动1
安常目送那个长脸青年离去。
他的眼睛、耳朵、鼻子所有感知有点不受控制。
确切的说,他无法决定自己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闻到什么,感知到什么。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几乎所有生命都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感官,去决定要看什么,不去听什么。
因为世界万物的反馈是单向的,受限于生理结构、环境变化等各方面的影响,生命感知世界的方式是被动的,无法主观控制的。而且往往得到片面甚至虚假的反馈。
安常也是。
被动的感知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不过他得到的反馈,真实与否暂且不论,至少足够全面。
全面到什么程度呢?
拿刚刚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两人举例,常人所见大抵不过是外貌、形体、衣着,稍微细致点的会在这个基础上观察到一些隐藏的小细节。
安常不是。
他能看到常人所见一切,看到两人的外貌、形体、衣着以及一些隐藏起来的一些小细节,除此之外,他还能透过皮肤表面,看到脂肪筋腱肌肉,看到内脏,看到骨骼。
最重要的是,这些是一同反馈到他的脑海中的,并不单单是某一层面,而是整体的一种很难描述的视角。
就好像,把人体一层层分解,他能同时看到每一层,由每一层组成的整体。
他无法控制的就是这点,停留在他视角中时间最长的不一定是由每一层组成的整体,而是随机的哪一层。
也许上一毫秒,他眼中的奈德与常人所见没有什么不同,下一毫秒就变成了浑身红色肌肉缠绕,好似被剥皮的怪物。又或者一具动弹的骨架诸如此类的景象。
他听到的同样如此。以他为中心,恰恰将整个临冬城包含在内的一个球体,其间所有声音都响在耳边,反馈给他的大脑。
注意,是所有声音。即所有振动,无论频率,无论长短。
他无法控制响在耳边时间最长的声音,是他身为普通人习以为常的那个声音,也许上一毫秒是未知的暂时无法理解的种种声音,下一毫秒就变成他熟悉的种种声音。得益于同样强大的大脑和思维,使他勉力的从中搜寻分辨出他所熟悉并能理解的种种。
其他感官同样如此,他所认为的失控,仅仅只是他暂时无法扭转作为普通人的感知习惯。那种狭隘局限甚至虚假的感知毕竟在此之前已经陪伴了安常几十年。
没有这种感知的普通人,真的很难想象这种感知下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更别提将其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
奈德即使与体内的喏尕殖装覆盖合体,所拥有的感知也不过是以常人为基础,放大数倍乃至十数倍而已,仍是普通人的感知。
所以他压根想不到,看似与他对视,安静聆听的安常眼中所见不是奈德所认为,而是另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象。
在那种视角下,安常找到混杂在巨量信息中他所熟悉的碎片,拼成作为普通人熟知的世界,他努力的在还原作为一个正常人感知的同时,还在拼命的从中快速分析理解着这个陌生世界的方方面面。
……
奈德走出房间,吩咐了两声茉莉,就向着那个小教堂走去。
一路上遇到城内行礼的居民和卫兵,他只是略做回应,没有像往常一样会停下脚步,说上两句。
穿过晨光照射下仍显阴暗的潮湿小路,那座在北方难见的小圣堂映入眼帘。
奈德走近,发现早起的中年修女正在晨光中做着祷告。
这位修女年轻时,在徒利家的奔流城那座庄严圣堂中侍奉七神,同时兼着教导徒利家两个女儿的职责。
奈德在奔流城与凯特琳完婚,战争结束后,这位修女便跟着回返的奈德夫妇来到了临冬城。
他没有打扰,静默的站在一旁,等待修女祷告完毕。
思绪飘动,奈德想起在奔流城的那场婚礼,内心深处,始终有些不满。但当时为了与河间地联盟,为父兄报仇,他不得不完成了这场本应是哥哥布兰登的婚礼。因此他把不满掩藏的很好,谁也无法从他沉默严肃的长脸上看到分毫。
凯特琳很美,这个南方长大的女子有着一头热情的赤褐色长发、一双清澈迷人的蓝色眼睛。奈德承认他无法对这个美丽女子生出恶感。
但心中始终有些疙瘩。
因为凯特琳爱着的是他的哥哥布兰登,与她有婚约的也是哥哥布兰登。他只是在哥哥死后,这场政治联姻的一个替代品!凯特琳根本不爱他!
特别是在战争结束后,凯特琳已经怀孕,临近生产。他其时少见的开心了一阵。事后仔细回想,在完婚后他与她仅有一次同房,便去了极乐塔解救妹妹莱安娜,随后就是长达接近一年的战争。
再加上凯特琳本身就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让他不得不从心中生出些糟糕的想法。
尤其是在获得了变身巨人的能力,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后。
所以他将那个一直酣睡不醒的婴儿抱给凯特琳看,并对她说婴儿是他的私生子。
其后,两人之间,多了一道隔阂。对奈德而言,这道隔阂又臭又硬,难以消解,对凯特琳也是多有冷淡。
可对凯特琳而言,这道隔阂仅仅只是被奈德带回来的私生子。奈德平日对她的冷淡也被她理解为北境人惯有的性格使然。尽管极其不喜那个被奈德带回来的私生子,却不妨碍她尽力的履行着一个妻子的义务和责任。
“大人?”
做完祷告的茉丹修女打断了奈德越飘越远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
“茉丹修女。”奈德回应,随后叙说来意。
“茉丹修女应该知道我有个私生子。”
茉丹修女点了下头,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之前战争时那孩子跟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奈德想了想,将孩子从天而降的那天当成孩子的生日。
“已经有了一年零六个月。还没有命名,我想在七神见证下,为他命名。”
晨光扬撒,脸上已有浅浅皱纹的茉丹修女,露出诧异的神色。
“大人是要转信新神吗?”
奈德轻轻摇头,他是个北境人,体内流淌着先民的血统,历代信仰着远古诸神。
“那大人应该去神木林,在心树下见证。”茉丹修女给出中肯的建议。
奈德心里苦笑,拦在自己身前的红叶是旧神拒绝的回应。
“那孩子流着大人的血脉。”她补充了一句。
奈德严肃沉默的长脸愈发严肃沉默,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不算是北境人,”奈德心内补充:也不是南方人,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可以让凯特琳给他受礼。”
“不可以!”茉丹修女连忙反对,声线都提高了一些。随后不等奈德露出怒意,接着说。
“凯特是虔诚的七神信徒,她绝不会为一个不是自己孩子的私生子受礼的。”
“就算凯特愿意,私生子也没有被抹上圣油的资格,这是对七神的不敬。”
奈德愣了一下,新神旧神都拒绝了给这个孩子见证吗?
他内心翻腾,忍不住的摩挲了两下右手掌心,随后情绪不佳的转身离去。等奈德走远,茉丹修女做了个礼敬七神的手势。
立在树枝上的一只黑鸦,静静目睹着这一切,扬了扬双翅,发出一声涩然刺耳的鸣叫。
……
等奈德回过神来,他已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神木林。
枝叶交缠着在头顶形成遮蔽,细碎的晨光艰难的从狭小细缝中挤进来,驱散昏暗。
奈德走近心树,坐在了树下一潭冷泉边,注视着刻在心树主干上深长忧郁的人脸,以期能从中寻到一丝慰籍。
良久良久。
奈德长叹一声,叹声中充满着释怀和畅快。
他起身迈步,针线细致用料厚实的鞋底碾在落满地面,形似手掌的红叶上,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那孩子从天而降,多有神异之处,来历无从了解,命名仪式旧神新神都隐晦拒绝见证。
奈德心绪转动,脚下不停,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无法压抑的激动。
新神旧神拒绝见证这孩子的命名仪式,意味着什么?
奈德摩挲了两下右手掌心,将脑海中出现的惊人猜测,强自压抑下去,掐断脑内有向危险靠拢趋势的思路。
他走向书房,准备找鲁温师傅商量一下。
即使没有任何神明的见证,这孩子的名字仍会在今日出现在世上。
他暗暗想着。
……
刚刚走出枝叶遮蔽的阴影,迎面而来一位红发妇人,怀中抱着婴孩。与奈德撞了个照面。
女人是凯特琳,一双蓝色的眼睛停在了奈德身上。
不管奈德内心深处有多少阴暗的糟糕猜测,眼前这位美丽妇人都是他的发妻。
他加快脚步,来到凯特琳身旁,没从女人脸上瞧出什么表情,反倒是她怀中的婴儿,小脸露出笑容,咿呀着向他伸出小手。
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奈德露出由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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