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换魂
雪越下越大,江承淮见她依旧跪坐在地上,不由得皱了眉:“能动吗?”
沈轻白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一夜的兵荒马乱,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江承淮蹙眉更深,冷漠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他大力拽起沈轻白,却不想沈轻白重心不稳,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娇女身子柔软,自带一阵芳香,骤然闯入他的鼻腔。
感受到怀中彼此的温度,二人皆一怔。
江承淮率先退后两步,主动与她拉开距离。沈轻白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色莫名紧绷着。
好奇怪的人。
江承淮默不作声地将她扶上自己的马匹,马身由于惯性跟着晃动了几下。
沈轻白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背,牵扯缰绳控制着马头的方向。
江承淮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似是略微诧异。
“学过?”
沈轻白沉默一瞬,道:“未曾,只是听过一位阿姐的描述。”
江承淮翻身上马,宽大的胸膛紧贴她身后。他幽幽道:“沈轻白?”
沈轻白莫名心跳空了半拍,江承淮语气中的探究,让她霎时间忘记了她现在的身份。
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奋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而恢复自然。
“正是。”
江承淮又一次俯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刚刚本王的随从来报,说沈姑娘卒了,公主竟无半分哀伤。”
“想不到公主如此薄情寡义,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沈轻白背对着他,轻轻咬了咬唇,飞快转过身来。二人面面相觑,唇齿之间仅相差一指。
她盯着江承淮,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顿时涌上一片雾气,眼尾泛着红。
沈轻白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仿佛刚刚知晓此事,她颤着声音抽泣道:“你说什么,沈姐姐死了?”
“不可能!我不信……”
少女的声线柔柔弱弱的,连哭都带了几分撒娇的感觉。
“是你们……逼死我阿姐的……”
沈轻白越哭越来劲,她突然想到了过去的沈家,此时仿佛所有的痛苦都有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隐在周围的北疆王军看着她悲痛的模样,神色各异。
那位南疆的小将军啊——
沈轻白愈发收不住情绪,江承淮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并无安抚之意。
“是你阿姐自作聪明,以为上演了一出完美的调虎离山。”
“她如此大胆投身江中,以为能借此逃脱,却不料活生生被溺死。”
“本王已经派人去寻她尸体,你若是再哭,那便去乱葬岗寻她罢。”
听到他的威胁,沈轻白立马噤声,只是刚刚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现在还在打嗝。
她紧紧咬着唇,粉嫩的唇瓣不由得泛了白,肉眼可见地几乎要渗出血迹,脸上的泪珠也不断地滑落而下,好不可怜。
江承淮眸色一深,用粗粝的指腹轻抚过她的嘴唇,道:“别咬。”
下一秒,他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解下,一股脑盖在沈轻白的面前,淡雅清逸的幽香袭来,替她抵御着寒风。
沈轻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这算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她回忆着刚才箭身的方位,即便她不躲闪,那支箭也断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所以,江承淮只是想要单纯地给她一个下马威。
恍惚之中,沈轻白听到了他那浑厚低沉的声音,隐隐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回城!”
后来再回忆起这一日,是江承淮将她圈在怀中,那夜寒风凛凛,而她所处的怀抱却温暖如春。
京城不允许封王私自带兵,可江承淮是特例。据说是太上皇特召他回京辅佐新帝,把持朝政。
而在沈轻白看来,明明是江承淮拥兵自重,强迫太上皇退位。
新帝年幼,更是能随意受他摆布。这一场戏,江承淮是大赢家,既得了一个好名声,又掌握了实权。
摄政王府富丽堂皇,红漆府门上镶着金钉,尊贵严谨,却又像极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而沈轻白,正是笼中鸟。
门前,姜别鹤抱着浑身湿透的“沈轻白”,面如死灰地跪在那里。他将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紧紧拥在怀中。
沈轻白到时,姜别鹤的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看起来十分平整。
他应当是在这里纹丝不动地跪了一段时间。
江承淮将沈轻白抱下马,从始至终,姜别鹤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他的眼中只有怀里那个死人。
沈轻白不禁自嘲起来,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死了倒是装得深情。
见他二人归来,姜别鹤心灰意冷地开口道:“臣,恳请殿下,放臣归山。”
闻言,江承淮眉梢轻扬,乌黑的眼眸中疏离而冷淡。他没有理会姜别鹤,而是吩咐着下人来安置沈轻白。
“来人,把公主送到玉花阁——”
“沈姐姐!”
沈轻白先一步扑了过去,她将自己的躯体从姜别鹤怀里拉了出来,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起来。
“嘶——”
姜别鹤像是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眼里只有那个俨然没了呼吸的“沈轻白”。
“把她还给我!”
“还给我!”
他眼神中的狠厉像是要活活吃了她一般。
这是沈轻白第一次见他如此。
一时间,恨意、诧异、悲伤,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搂着怀中的躯体,伸着手指向姜别鹤,语气激动。
“昔日沈家受难,她于姜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她从不奢求姜府的援助,只要你能随她见一眼舅母,舅母便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你害得!”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沈轻白心痛到难以呼吸。
她最敬重的母亲,就死在了那个夜晚。
姜别鹤一愣,又恢复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我说,把她给我。”
江承淮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他是在场之人中最为镇定的一个。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沈轻白,那他不介意欣赏这出好戏。
昔日她不顾婚约,不顾名声,执意要与姜别鹤在一起。他在南疆那边安插的眼线,甚至传来消息,称他们二人早已共度良宵。
那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撕扯得面目全非。
江承淮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置身事外。目光中只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他身上的贵气一般,同样难掩。
沈轻白擦了擦面上的眼泪,冷然道:“姜别鹤,你凭什么命令本宫。”
“本宫就算再不得宠,那也是公主之身,岂容你如此放肆。”
“再者,本宫是沈姐姐的表亲,更是比你有资格!”
姜别鹤不语,眸中一片死寂。他紧锁着沈轻白的面容,像是在捕捉些什么。
半晌,他垂下眼帘,语速缓慢道:“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
“轻白已经走了,我做什么,都已无用。”
姜别鹤缓缓站起身,身形摇晃,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竟如此脆弱。
“她这些年终究是没有白跟着你,你竟也学到了几分她的仪态。”
泪珠滴落在雪地里,炽热的温度融化了雪花,化作一滩墨色的水。
沈轻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不能心软,也不能回头。
姜别鹤失魂落魄地离开,这京城里最是温儒尔雅知礼数的姜公子,今日倒是第一次破了例。
江承淮悠闲踱步而来,他施舍般地抬起沈轻白的下巴,幽深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摄人心魄。
“怎么,伤心?”
江承淮抹过她脸上的泪滴,肆意摩挲在她的嘴唇上,酸涩感蔓延而来。
“觉得心酸?为了他,还是为了你那个阿姐?”
沈轻白倔强地挣开他的桎梏,语气坚定。
“我与姜公子未曾谋面,自然是我阿姐。”
她目光坦然,无一丝杂念。
男人孤身而立,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却没有回应。
“把公主送到玉花阁。”
一声令下,几个侍女过来搀扶着沈轻白,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
她不容置喙地被人带着往府里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孤独地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见她还要闹腾,最前方的侍女说道:“公主安心,殿下定会好好处理沈姑娘的遗体,您且相信奴婢。”
沈轻白面色凝重,可肩上的伤势已然不容许她继续胡闹。她认命地走着,谋划着怎么将躯体留在自己身边。
她还指望着有一天能换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呢。
玉花阁乃两层小楼阁,此时正明烛高照,亮光透过雕刻精致的窗棂,窗花的剪影若隐若现。
刚刚与她搭话的侍女又说道:“公主,奴婢的名字叫春桃,府里以后便由奴婢服侍您。”
春桃服侍着沈轻白沐浴梳洗过后,搀扶着她在一张软榻上坐下,替她脱去鞋袜。
“殿下已经差人去宫里请了太医,马上便来。”
沈轻白扫过屋内的装潢,座下是黄花梨软榻,四周的云纱珍珠帷幔随风飘动,朦胧而温馨。一旁的山水刺绣曲屏隔出一块宽敞地方,书案依着竹窗而立。
春桃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贴心解释道:“公主的闺房在二楼,从前这一层是殿下的书房。”
“不过如今这玉花阁,都是公主一人的,公主不必拘谨。”
沈轻白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她只是纳闷,江承淮一顶天立地的男子之身,为何装潢得如此——少女之气。
太医来瞧过后,留了些外敷和内服的药。沈轻白正打算自己包扎,哪想得春桃先一步夺了过去。
“交给奴婢吧。”
沈轻白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像是在质疑她的能力。
春桃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给她敷着药膏。
洁白的绷带缠绕过沈轻白单薄的后背,春桃动作娴熟地给她打了一个活结固定好,继续说道:
“殿下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奴婢既是被派来保护公主的,那便是各方面都要求做到完美。”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沈轻白肩上的痛意,让她不似刚才那般疲惫。
她面色苍白,沉默着扯了扯唇角。
保护?放她走就是最大的保护。
一阵折腾过后,沈轻白拉住春桃的手,“带我去找你们殿下。”
春桃像是早有预料,福了福身道:“请随奴婢来。”
春桃替她寻来一件貂绒斗篷,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暖手炉,确认不会冻着她时,这才撑着伞带她出了玉花阁。
沈轻白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春桃,从前这王府可有住过女子?”
她本无心八卦江承淮的感情之事,只是外界都传他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却不然。
她身上穿戴着的,还有玉花阁中的物品,无一不透露着这里曾经生活着一位女子。
沈轻白的想法愈发天马行空,怪不得江承淮不放她回宫,莫不是把她当成了他心里的白月光?
春桃见她表情丰富,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想哪去了,您可是殿下第一个领回来的女子。”
“殿下常年驻守边疆,从前这府中,连婢女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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