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见
是夜,沈轻白又一次深陷梦魇。
她紧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于面颊上方投落下两道扇形的阴影,似蝶羽般轻颤。
“轻白,轻白?”
她听见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那道声音似是从远古传来,空荡而悠远,却又渐渐清晰起来,回荡在她耳边。
沈轻白乏力地撑开一道缝隙,那张模糊的面容就在眼前。
“你,是谁?”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虚弱地呢喃着。
淡雅如雾的星光下,眼前的幻影慢慢重叠起来,画面不再朦胧。即便那人回到京城后收敛了在北疆时的肃穆与凛冽,却仍是难掩那眉宇间的盛气。
又是梦吗?
沈轻白躺在床榻上,忍不住伸手抚上江承淮的眉骨,微凸的触感是那样真实。她的指尖带着些微凉意,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向下划去,细细描绘着他的模样。
江承淮半跪在地面上,脊背绷得挺直,任由她抚摸。眉间传来痒意,他却仍旧沉稳如松,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沈轻白是真的醒了。
沈轻白美目流盼着,与他久久对视,直至眼角又有些泛红,一双眸子宛如一泓清水。她阖上双眸,眼底悄无声息地挤出一滴泪来。
江承淮沉默地锁着她的面容,喉结微微滑动。明明心里攒了诸多话语,此刻竟是如同失了声般难以言明。
他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晶莹,透亮的泪珠在他的指间晕染开来,冰凉的泪水间隐匿着滚烫的情绪。
感受到他的动作,沈轻白缓缓睁开双眼,漂亮的眸子中满是诧异。她张了张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是传来干涩撕裂的痛意。
她怔怔地按在自己的喉咙处,为何,为何发不出声来?
江承淮看着她眉头紧皱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他握了握沈轻白的手心,将掌间的暖意传递给她。
他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出情绪。半晌,只听他声音沙哑道:“为什么哭?”
“明溪整日同我要人,我舍不得让她将你带走。”
沈轻白愣愣地盯着他,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瞪大的眼睛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这么说,她现在并非是郁明溪,也并非在做梦。
她慌乱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给江承淮,又摆了摆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江承淮淡声回应着:“太医说了,那夜你溺水昏迷,伤了嗓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是正常的。”
沈轻白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撑着手臂坐起身来。江承淮正欲去扶她,却是被她躲开,落了个空。
书中说,若是女子生着一双桃花眼,那便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若为男子,则是风流多情,勾得人心神荡漾,可江承淮却并非如此。
沈轻白抬眸望去,对视上那双看似眸含春水,实则如万丈深渊般的桃花眸。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江承淮的模样,稍稍上挑的眼角透着几分轻佻,睫毛下乌黑的瞳仁却是如若黑曜石般夺目,冲淡了些许浪荡公子的气质。
只是此刻,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平静如秋水,眼底似乎压抑着难以道明的情绪。
江承淮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目光敏锐。他薄唇紧闭着,周身的冷冽气息愈发浓烈。
片刻,只听他嘲弄地笑着:“不愿给我碰,你还当真是为他守身如玉。”
沈轻白更为木讷,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守身如玉?为谁?
她根本不明白江承淮这突如其来的怒气从何而来。
江承淮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再联想到她刚刚醒来,心里的愤怒也消下一半。他长袖一挥转过身去,不忍再冲她冷嘲热讽。
“你好好歇息。”
见他离去,沈轻白想要留住他问清楚,却是只能发出呜咽声,令人疼痛难忍,她只好作罢。
沈轻白寻到镜子的方向,这一次,她真的变回了自己的模样。还来不及庆幸,下一秒,她眼前一黑,竟是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一次清醒,是在玉花阁内。
春桃刚刚帮她拢好纱幔,床榻上的人又是忽而坐了起来,春桃毫无预料地惊叫了一声,把沈轻白也从迷蒙中唤醒。
春桃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阵后怕:“公主,您怎么总是在夜半时忽然惊醒,奴婢看着您愈发有些梦游的迹象。”
沈轻白也是纳闷,难不成如前夜一般,又是一场梦?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依旧是一身寝衣,只是——
“春桃,你刚刚帮我换衣裳,我竟是半分都没有被惊醒?”
春桃回道:“倒也不是,您问了奴婢一句‘你是谁’,奴婢回了您之后,您便又睡着了。”
沈轻白曲着腿,双手支在膝盖上,细细捋了捋自己的思绪,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愈发清晰起来。
她睡着后魂穿回自己的身体,停留一段时间后又会魂穿进郁明溪的体内?
那如此说来,上一次她自认为的梦境也应当是她回归了原本的身体。只是,为何这一次却发不了声呢……
种种谜团砸在面前,沈轻白只能将拜访沈凪的日子再一次提前。正当她想要问些什么时,她恍然想起了刚刚醒来的场景。
是在江承淮的卧房。
沈轻白狠狠咬牙,一时间摸不透他的心思。她记着她醒来时,江承淮还胆大地摸了她的手,当真是流氓!
她原以为是梦境,再想到春桃说的话,一时感伤,这才愈发放肆地抚着他的眉骨,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将军,一个王爷,竟会如此——
罢了,说到底她也占了便宜。
沈轻白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要死了要死了,他不过是个三心二意的风流王爷……”
面上宠着郁明溪,背地里还要拉她下水,当真该死。
春桃瞧她的样子以为她又是做了噩梦,只好帮她想着法子:“公主,要不咱们还是寻个太医瞧瞧吧,您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轻白脩地抬头,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无妨,帮我更衣,我要出去,就现在。”
春桃不确定地瞧了瞧她:“现在?”
“您要去哪?”
沈轻白扬起一副乖巧的笑意:“去找你们殿下。”
你们殿下,而并非皇叔。
春桃跟着她几日也了解了她的性子,瞧着人畜无害,实际上睚眦必报。虽是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里外都是主子,横竖都惹不得。
当春桃再一次挑出一条华丽的绛色衣裙时,沈轻白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春桃,我只是去见皇叔,就在府里,也就一里地。”
春桃动作一顿,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轻白无奈地走了过来,正欲亲自上手时,她也顿住了身影。她忽然明白春桃的为难了,瞧这满箱的绛色、朱红、绯色……
她幽幽道:“皇叔很喜欢这些颜色吗?怎么他自己穿得倒是简朴大方。”
春桃讪笑两声:“奴婢……也不知道……”
江承淮着人去尚衣局时,只吩咐要了这些颜色,郁明溪从小在宫里长大,尚衣局自是也知道她制衣的尺寸。
沈轻白嫌弃地挑挑拣拣,突然看到箱底隐约显露出一角月白色,她费力将那件衣裳拽了出来,看起来颇为满意。
她拎着那件窄袖短袄示意道:“就它了。”
春桃慌忙拦下她:“不可不可,这也太随意了。”
听到她的质疑,沈轻白扬起眉梢:“有何不可的?外罩一件长袍,再裹一层腰封,我们沈家的姑娘就爱如此打扮。”
春桃又探头翻了翻那箱衣服,这才解释道:“听闻沈小将军喜着红衣,府上的人便认为您也喜爱大红色,这才——”
沈轻白眨了眨眼睛,即便是黑夜,却仍旧能看出其中的流光溢彩。
“谁说的?我阿姐只是在战场上喜着红衣,她最爱轰轰烈烈地杀敌,私下最喜素色。”
其实也不然。
沈轻白只是不忍心看到敌军血染其身,她并非是在慈悲感怀。而是边疆的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她亦在等待一个天下太平的局面。
春桃替她换上一袭苏绣月华锦衫,光滑的布料细腻柔软,颈前镶缀着几颗无暇的珍珠,腰间垂下一圈细碎的黛青色流苏。
这么一瞧,气质愈发和她原本的自己有些像了。
春桃正欲帮她梳妆,沈轻白却先行拦下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就是,能快一些。”
春桃担忧地看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应付不来。女子的妆发最是繁琐,寻常人家的姑娘都是要打理半天的。
只见沈轻白不知从哪变来一根丝带咬在嘴里,她随意抓了抓满头黑发,将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又用那丝带利落地缠绕了几圈。
最后,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扣,惹得春桃诧异连连,却又觉得有些眼熟。
春桃站远了些,仔细端详了一下沈轻白的身影,望着那张精致的侧颜,她恍然大悟。
这不是沈小将军一贯的装束吗?
春桃感叹着:“您与沈小将军虽并非亲姐妹,可在这喜好上,却是如出一辙。”
就连容貌,都相似得惊人。
沈轻白晃了晃脑袋,看着摇曳的发尾微微出了神,听到春桃的话,她蓦然一笑,笑得竟有些凄凉。
本就是同一个人,岂会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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