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局

苏墨原本以为，出国出差两周，刚落地就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几个客户，见完环宇教育，晚上终于能回家早点睡。

        结果从回家路上接到顶头上司张伟电话，说总行临时来了几个老总调研，点名让他去见一面，苏墨只得调转方向，心中哀叹，老张真会挑地儿，约的地方和他隔了大半个c市，赶巧晚高峰堵的厉害，到餐厅，总行领导们已经微醺到有些兴奋，连拍着苏墨肩膀骂他不地道，怎么现在才来，苏墨只得陪着笑，空着肚子自罚了一壶白酒，心里又咒骂老张买的什么破酒，烧心的厉害。

        张伟自觉没两年就退休功成生退了，这种场合也不搏命了。开场敬了一圈酒，就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端坐着，和老总们聊聊闲天，看着一个个由清醒到面色通红，眼神飘忽，遇上劝酒的，就乐呵呵地点开手机上的体检报告，叹一句身体抱恙，也就躲过去了。

        等到苏墨来了，张伟感觉酒意突然涌了上来，真是岁月不饶人，想当年，这点酒不过是漱漱口的量。

        眼见着苏墨什么都没吃，连着敬了两圈酒，脸色泛白，张伟叹了口气，起身主动敬了总行国际部兰梦一杯酒，顺带把苏墨拉到身边坐下，夹了点饺子给他，“赶紧吃点吧。”

        苏墨晕晕乎乎咬了口饺子，猪肉的腥味直冲脑门，胃里的液体顿时翻涌地更加剧烈，差点吐了出来。来之前，苏墨虽然有心里准备，这种宴请为主的餐厅，东西必然差强人意，但没想到食物能做得这么敷衍。无奈拿了块馒头，快速塞进嘴里，胳膊支着脑袋，深呼吸了几次，平复眩晕感。

        刚稍稍舒服了一些，苏墨感觉身边弥漫起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手似乎被冰凉的物体触了触。

        苏墨抬眼，看见兰梦眯着眼，端着酒杯靠了过来。

        因为海外债和海外银团业务，兰梦与苏墨有过接触。

        提到兰梦，几乎所有人都是又爱又恨。她曾是政策性银行最年轻的国际业务处长，总行老行长惜才，三顾茅庐把她挖到国富银行，十年时间，兰梦将国富银行国际业务做到了股份制银行头把交椅。

        兰梦如今年年近五十，秉持不婚主义一心搞事业。面对客户知性专业有口皆碑，但面对下属和各个分行，兰梦总是细致、较真儿、不留情面。因为不满意涉外保函的翻译，她可以拉着下属逐字逐句检查一整晚，不吃不喝，下属压力大到第二天递交辞呈；因为想投一笔海外债，她敢在面向全行的项目评审会上和风险总监当面叫板，条理清楚的列出项目风险控制措施，怼得风险总监哑口无言。

        后续项目投放了，也为行里带来近千万的收益，但原先兰梦要进入总行行领导班子的消息渐渐没了踪影。

        兰梦对苏墨印象不错。虽然一开始，兰梦总觉着又是一个富二代靠着家里的资源，来银行镀镀金混两年，但没想到，苏墨是真的沉下心来做业务，每次苏墨在评审会汇报项目，对行内外政策了解透彻，项目阐述条理清晰，风险和收益评估得当，连她都挑不出太多毛病。

        “这次菲律宾项目贷后报告做得不错，按目前项目进度看，回款周期和咱预测的时间点差不多，咱行作为银团牵头行一定要盯紧融资人第一期回款，这次款项应该是从菲律宾分行走，我已经提前和他们国际部沟通过头寸，你们行要协助客户把汇款凭证，资金来源背景资料提前准备好，配合菲律宾分行做好反洗钱调查。”兰梦坐到苏墨身边，轻轻和他碰碰酒杯。

        苏墨强忍着醉意，点点头，“多谢兰总支持，我再敬您一杯。”

        兰梦收了收手中的酒杯，“心意到了。今天少喝点，你最近也是辛苦了，这两天好好休整下。”

        苏墨笑笑，放下酒杯，“兰总，今天下午我去了趟环宇教育，和他们董事长聊了下，后续可能有合作机会，关于方案设计和后续上评审会，还得麻烦您把把关。”

        兰梦有点惊讶，张伟今天还说出差回来就给苏墨放了三天假，没想到这小子刚休息了一天就出去拜访客户，心里又给苏墨加了分，“好的，环宇教育这两年发展的很好，他们海外投资人很多，你可以挖掘下资本金结汇的业务机会，有中收有存款沉淀，只要把资料审核做好了，风险也比较小。如果要做贷款，我觉着得好好看一看，他们这两年并购动作很多，但报表中商誉比重有点过大，有优化报表嫌疑。”

        兰梦突然话锋一转，“工作之余也考虑下个人问题，别和我一样一把年纪还孤家寡人。上次总行同业部老大给你介绍的她侄女相处的怎么样？”

        苏墨扶额，有些尴尬：“聊了几次，还在接触，思文挺好的。”

        “挺好的？”兰梦故意瞪大了眼睛，“可人家姑娘可说你忽冷忽热，看不清真情假意呢。”

        苏墨感觉背后透着凉，酒醒了些许，抬了抬嘴角。

        兰梦看着苏墨，有些无奈，“你这孩子啊，就是顾忌的太多。感情上少点功利心，你也别因为怕拂了赵铭的面子，勉强和思文接触，感情参杂了太多其他成分，对思文不好，对你也不好。”

        苏墨发白的面颊上突然透出些许红，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兰梦看了看眼前发怔的男人，叹了口气，拍了拍苏墨的肩膀。

        两人一时无话。

        “苏墨、兰总别总说悄悄话呀，来来来，苏墨来和我们聊一聊。”总行公司部钱卫摇晃着走过来，说起话来捋不直舌头“苏墨，你之前报的那个城市更新项目贷款方案不错，老大很看好，咱一定要在这个季度落地，这可是全行甚至是全国第一笔城市更新贷款，要是能投放，太给咱行长脸了。”

        “全力以赴！多亏您和公司部同事的支持，我请您一杯，”苏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兰梦看着苏墨和钱卫，无奈。

        酒过三巡，张伟嘱咐司机买了单，和苏墨叮嘱了几句，就悄悄溜了。

        张伟回到小区，让司机开车先走了，看着车越走越远，绷了一整晚的笑意终于得以松懈。

        张伟溜达到小区的小花园里，边吸烟边散着酒劲。眼前闪过的是这些年的过往，他也曾像手底那群娃娃兵一样懵懂而天真，像苏墨一样玩命似的工作，突然有一天，一场车祸，家里那个为他准备醒酒汤的人没了。

        他不自觉放慢了工作节奏，每天认真打理老伴留下来的花花草草，他利用攒了好多好多年的年假去旅游，跑遍了老伴念叨个没完的想去的地方。每当遇到推不掉的酒局，他就自己煮醒酒汤，可惜，他煮的汤永远醒不了酒。也不知道那婆娘有什么秘方。

        抽完一根烟，张伟突然乐了。自己真是老了，散什么酒劲，又没人唠叨。

        张伟看了看天，今晚没有星星啊。摇摇头，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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