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永言殿,天子朝臣议事之地,最是威严肃穆。
时值初春,又刚下了一场细雨,今夜的永言殿,另添了几分刺骨。
凉风起,廊下灯笼摇曳,整齐铺列的青砖沾上湿意,春意萧瑟。
殿中北齐帝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凝沉,眉间尽是阴鸷,望着底下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的女儿们。
突然,一声闷响震斥大殿,沉默多时的北齐帝一掌拍在几案上,怒道,“朕不管你们是伤了还是死了,朕让谁嫁,谁便嫁。”
原是北齐心大,出兵招惹了冀国边境,被冀国将军,亦是楚王秦越领着兵连破他几城。无奈之下,只有向冀国以和亲的方式求和,并且倚靠着连国背后搞偷袭才迫使对方不得不应下,还派了楚王前来商议和亲事宜。
说是商议,可这位楚王兼摄政王却并不好惹,是丝毫怠慢不得,他要求明日就将和亲人选定下。
此刻楚王就在驿馆中等待,而他的女儿们却一个个瑟缩不已,都怕极了远嫁他国,北齐帝焉能不气?
三公主称自己身染疾病不宜嫁,五公主道自己貌若无盐不堪嫁,八公主干脆摔断了腿说自己不能嫁,都怕以公主之尊远嫁和亲,日后难再回国不说,就是在冀国的日子也够呛。
这几位待嫁的公主中,五公主最得他喜爱,他不舍得,三公主和八公主的外祖家都不弱,轻易不能得罪。要知道,他能登上这皇位,靠的就是朝中几位重臣的支持。
五公主仗着宠爱,嘟囔了一句,“父皇随意从旁支宗室里挑一位有才有貌的,封了公主送去和亲不就是了,何至于如此紧张?”
放在平常,她说的不无道理,可今日却不是平常,北齐帝斥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冀国那位战神就在驿馆里住着,你要朕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是嫌我北齐被破的城池还不够多吗?”
北齐日渐势弱,又一时脑热捅了冀国这个马蜂窝,除了讨好并无他法,可不能出岔子。
被斥一顿,五公主再不服气也只有闭嘴。
天子盛怒之下,无人再敢接话,本来大气不敢出,现在更是连呼吸都屏住。只有一旁角落的周拂宁悄悄抬眼将一切纳入眼中,她坐得端正且拘束,这是相隔十余年,她首次踏入永言殿,也是她为数不多得见北齐帝一面。
殿中有北齐帝,有皇后,还有人人自危的几位公主。
和亲,真的有那么不好吗?再不好,会比她如下境地更差吗?
定了定心,周拂宁终于高举纤纤玉手,眼里波光流转,一番楚楚可怜尽现,语气低微,小心翼翼道,“儿臣……愿嫁。”
殿内一瞬的沉默,北齐帝在回想这个穿着打扮都朴素不已却仍旧难掩出挑样貌的姑娘是他第几个女儿,公主们也都看着周拂宁,有人不解,有人不屑,有人乐见其成。
终于,北齐帝想了起来,探究的眼神望去,“是小九?”
周拂宁正是北齐的九公主。
北齐帝将所有人挥退,独独留下周拂宁。只有皇后临走时,犹豫地望了北齐帝一眼,但终是离殿而去。
“你几位姐姐都不愿意,为何你却愿意?”
“身为北齐公主,儿臣当尽这份责。”
北齐帝的怒气虽已褪去大半,可周身透出的郁翳和语态的难以捉摸仍让周拂宁心忌。
她垂着脑袋,声音虽低,却能听得出她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实。
北齐帝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视线落于周拂宁浓黑的发上,久久不曾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打量什么。
殿内一片静谧,只要他不说话,周拂宁也不敢主动问。她抿着双唇,双手交叠搭在身前,微不可察地绞着食指,并将那双藏于素裙下只露出鞋尖磨损得不像样的鞋再仔细端详一遍。
她心道,明日也许就有新鞋穿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朕便成全你。”良久,北齐帝身体向后倚,手里也松开那枚玉扳指,道,“退下吧。”
尾音稍稍拉长,周拂宁竟从这三个字中听出了属于帝王别样的无奈,她下意识想抬眸去看北齐帝当下神色,幸好及时止住,将头垂得更深了些。
“谢父皇,儿臣告退。”
出了永言殿,又绕出两个宫殿的距离,走进御花园里,周拂宁才将脚步放缓,轻轻仰起头来。
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看不见几颗,就如她的未来,被一片黑雾倾盖着。
“择禹。”周拂宁唤道。
身后跟着的内侍应声道,“在。”
择禹虽是内侍,可在周拂宁身边,他更像是护卫,遂周拂宁从不让他自称奴才。
周拂宁欲言又止,化作幽幽长叹,“算了。”
但是下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嘀嘀咕咕起来,“你说,要是去了冀国过得还不如北齐可怎生是好?”
“可听说冀国兵强力盛,京都盛州更是繁华不已,他们应该不至于亏待我一介女流,我吃的也不多。”
“而且,冀国珩帝年不及二十,少年天子,总不会比陈将军差。”
“方才父皇将我留下,虽只说了几句话,可我竟觉得他或许对我远嫁也有不舍,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我定是疯了,他才不会不舍,他连我是谁都要想半天呢。”
周拂宁自说自话,她一旦内心慌乱,就试图以倾诉的方式来安抚自己,只是对象仅限于守了她十二年的择禹。
“只有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忽地,她长吁一口气。
“为了搏一条生路。”择禹答道。
词句短,却明朗,正中周拂宁的心。
天知道,方才永言殿,她积蓄了多少的勇气,才举起那只手。
心内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她提步要走,却听前边儿有人在说话,隐约听到是关于她之言,遂她拉着择禹就往假山后面隐去。
“你说这九公主是不是傻?人人都避而远之的婚事,她却硬着脑袋撞上去。”
石径小路上,一个宫女手提着宫灯,与旁边的人说道。
旁边的宫女嗤声回应道,“谁知道呢?但她本来就不得宠,若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刻,被送去的迟早也是她,倒不如主动站出来,既能让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又能挣得一个好名声呢。”
她忽然压低声音,“白日我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值,听到一些话,这桩婚事说好听些是和亲,可实际上就是送去给冀国消气的,能不能活着到冀国都不一定。”
“就算侥幸活到冀国,你以为冀国人会给她好脸色瞧?早晚都是一死。”
尽管她说的小声,可暗处的周拂宁还是听到了。
她心内一颤,下意识转头去看半垂着头的择禹。
“这样大的消息咱们竟一丝一毫都不曾听说。”
“我还以为我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面对喋喋不休的周拂宁,一直平静的择禹终是叹了口气,道,“殿下什么都明白,且权衡过。”
周拂宁住了口,唇边逐渐染上浓郁苦意,本就白皙如玉的脸庞更添几分煞白,若不是如此,她的皇姐们何以躲避至此呢?
二人静默着,似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她虽是公主,但母妃早逝,她就此无宠,能在深宫平安长大,在外人看来,已是她的福气造化。
可四岁前,她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啊,现如今,他却连她是谁都要想半天。这也叫她明白,这世上原没有人对你的好是无缘由的。
若不是因得知皇后有意要将她嫁于那个又老又丑怪癖良多还妻妾成群的陈将军,她才不会铤而走险,以和亲来暂缓危机。
纵然冀国也是一个深渊虎穴,可她根本没得选择,能走一步是一步,如择禹所说,她为的是给自己搏一线生机,哪怕只一线。
翌日一早,北齐帝就派了人来说,今日午膳时分宴请楚王,让她好生装扮,到时一并出席。
随后又是皇后遣人来给她送了几套宫装首饰,并让身边的瑶琴姑姑留下,替她梳妆打扮,免得她不知礼失了分寸。
她果真有新鞋穿。
周拂宁生得一张好容颜,玉肌雪肤,明亮耀眼,与她通身软糯娇柔的气质相悖,上了脂粉更显娇艳。
替她挽着发髻的瑶琴姑姑心内惋惜,娇花一般的年纪本该为人庇佑,她却一直在风雨中,等待着残败的那一天。
“一会儿到了未央宫,公主可得紧守着规矩,莫要得罪了楚王。”瑶琴终是多了句嘴。
她看向镜中的周拂宁,对上她幼鹿般澄澈的润眸,见她点点头,态度十分软和,“谢瑶琴姑姑提点。”
周拂宁是半点儿公主的款儿和气势都没拿出来,因瑶琴是皇后身边的人,她还需得讨好着不能得罪。
对于冀国那位有着赫赫威名的楚王,周拂宁早有听闻,陈将军是沙场老将,少打败仗,这次却败在了年仅二十三的秦越手中,并且被对方连破几城,可见名不虚传。
越是传得厉害,周拂宁心内就越是忐忑,她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位杀人如麻不好亲近的楚王了。
今夜择禹没办法陪着她,她的底气都少了大半,从晓霞殿一路到设宴的未央宫,她都在给自己打气,不就是见一面吗?总不至于叫她死在北齐的大殿之上。
将她送至大殿门口,瑶琴就止了步,立刻就有太监尖声通传,“九公主到~”
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周拂宁被吓得身一颤,随后宽袖下的手捏成拳又松开,抬起交叠于身前,昂首挺胸踏入大殿。
为显对楚王的重视,今日参宴的含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列坐两席,上首自是北齐帝和皇后,在北齐帝的右面还设有一席,周拂宁猜想,这是为她而设。
她怕失了规矩,秉持着目不斜视,行端身挺,为了能放松心神,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那一碟白玉糕上。短短距离,却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她的腿早就因僵硬而酸软,好不容易强撑着行至北齐帝下首。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周拂宁跪下伏身行了大礼,然后直立起上半身。
北齐帝一个眼神,他身边侍立的张总管出前一步,手持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九公主周拂宁,知书识礼,柔嘉维则,着封晋和公主,特赐和亲冀国。”
宣毕,周拂宁又行礼谢恩,“儿臣领旨。”
她双手往前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北齐帝让她起身,这才算礼毕。
底下大臣们纷纷赞周拂宁不愧身为公主,如此知大义,北齐帝更是笑得开怀,他指着左列首席的人道,“小九,快快见过楚王,从北齐到冀国,一路跋山涉水,少不得要劳累楚王相护呢。”
周拂宁转过身,正面对着楚王秦越,才看一眼,就这一眼,就与他的视线碰个正着,周拂宁下意识先低了头。
可她心内已经被那道锐利如钩的视线划出了痕迹,福下身,身在抖,声亦在抖,因紧张忐忑,脸上更是发烫。
“见过王爷。”
秦越一眼扫过,恰好将那双如盛清泉的眸子纳入眼中。当然,她面颊上两团淡霞也不曾被忽视,竟是自带风情。
自然而然,她一系列反应,放在秦越的眼里,已成害羞。
对于这样的女子,他心中只四个字。
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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