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亲爱的，让我爱你最后一次

眼前的卫辰，让我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大年夜，我裹成粽子，陪他去大槐树底下等他的爸妈回家。可是，卫辰爸妈的酒楼春节期间，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他们舍不下生意，就没回来。平日里，他们也没时间照顾卫辰，卫辰一直都和他的奶奶生活在一起。我家和卫辰家是门对门，我爸妈害怕卫辰祖孙俩在家孤单，就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吃年夜饺子，一起跨向新阴历年。好些年都是如此。
  卫辰爸的那个酒楼，起先生意还好，后来生意越来越冷清，再后来进了不新鲜的海鲜，厨师也大意，没洗净就炒菜上桌，把两个客人吃坏了肚子，进了医院，被停业整顿。正好酒楼的租金期限也到了，卫辰爸妈干脆在繁华地段街面上盘下一个门脸，开了家洋气的意大利快餐店，卫辰爸兼职送外卖，卫辰妈在技工夜校学过意大利面，做的一手地道的意面。那家快餐店位置好，临近好多大学和写字楼，生意蒸蒸日上，赚了不少钱。后来开了连锁店，雇了一些人，赚了更多的钱，他们开始向往国外的生活。
  我和卫辰从小学到初二一直都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初三的时候，才被分到不同的班，甲班和乙班。
  卫辰在乙班是班草，许多女孩主动靠近他，暗恋他，倾心他，他每天放学都在班级门口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再比肩散步回宿舍。卫辰打篮球的时候，我必在场边抱着他的校服外套，为他呐喊，为他捏把汗。卫辰生病的时候，我记两份学习笔记，下了课一边陪他打点滴，一点给他补上耽误的课程。我们的老师都一样，所以课程进度也一样。
  那个时候，因为卫辰，我成了第一中学所有女生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是所有女生的公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卫辰的，也不知道卫辰是在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大约是在那年冬天，有一天傍晚下课后，我留在教室帮班长讲解试卷上的几道数学证明题，告诉卫辰先去吃饭不用等我。过了很久，我正在讲一道证明题的时候，他冲进来，气呼呼的拉起我的手就走，并厉声警告我的班长，不许再靠我那么近。
  几乎在同一天黄昏，卫辰头一次去赴一个女生的约，他们在小操场边的乒乓球案上打乒乓球。而这个时间，卫辰是事先约好和我一起去图书馆的。每次去图书馆的时候，我会带上暖瓶，灌好白开水，回宿舍的时候带回宿舍。我经过卫辰和那个女生落寞的走向热水房，舞蹈队的男队长接过我手里的暖瓶，笑嘻嘻的邀请我参加舞蹈队新年会上的演出。这个时候，卫辰追上我，气呼呼的夺下舞蹈队队长手里的暖瓶，牵起我的手，穿过教学楼，穿过宿舍楼，穿过大礼堂，穿过操场，来到操场后面的柳树林里。在柳树下，第一次狠狠吻了我。
  那个吻是我的初吻，也是卫辰的初吻。
  第一次接吻，我们都很笨拙，我的牙齿紧张的咬在一起，舌头在牙齿后面变得僵硬，浑身动也不敢动。然后，卫辰捧起我的脸，望进我的眼睛，很认真的对我说：“沛珊，我们谈恋爱吧，从现在起，我们做恋人，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们一起努力学习，考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学。”我当时肯定是满脸通红的，现在回想，我的脸还是会发烫。
  “如果我们考不到同一所大学，我就年年寒暑假都去你的大学看你。”那时候，卫辰学习成绩不大好，是乙班里的中下游水平。而我的成绩一直是全校前十名。
  虽然卫辰这么说，但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每晚下了晚自习，我从女生宿舍楼上看到男生宿舍楼里的他都在打着手电筒用功。周末，我也会帮卫辰补课。之后的练兵考试中，卫辰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那或许是，初恋爱的神秘力量。
  我和卫辰如愿以全校第一第二名的成绩，升入第一高中。高一秋季学期，卫辰和他奶奶就被他爸妈接到了外地，卫辰在当地上了一所高中。此后三年，我们这对南疆北国的青葱少年，开始了两地书的日子。但是，每年寒暑假卫辰都会和他奶奶回老家来住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度过美好的假期。一起学习，一起干农活，一起扎稻草人，一起做纸风车，一起堆名字叫“沛珊”和“卫辰”的雪人。正逢镇上赶集的时候，卫辰会用我爸爸的飞鸽牌自行车，载我去集市上坐褪色的旋转铁木马。
  高三那年，我从奖学金里分配出一些钱，坐火车穿山越岭，跑到卫辰所在的南疆城市，给卫辰过生日。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为卫辰。
  大一那年，卫辰不知从哪里听说，有学哥不停给我写情书，抱着吉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的心字形蜡烛里献歌给我，还在学校广播里为我点王力宏的《唯一》表白。卫辰在电话里，嗤笑那个男生太没有创意。谁知，第三天午后，卫辰就风尘仆仆出现在了我们学校的大门口。
  就是在那个夜晚，我们青涩的恋爱终于盛放，沛珊真正成了卫辰的沛珊，卫辰真正成了沛珊的卫辰。初夜的生涩和痛，铸就我们成为彼此今生刻骨铭心的，无法取代的爱。

  不久之后，卫辰就不辞而别了。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梦几十年，醒来后，突然发现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卫辰一家人走，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卫辰不和我道一声别呢？我需要一场告别，至少让我知道卫辰去了哪里，至少在一日十秋的想念内容里，我知道卫辰身在何处。
  那段时间，我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整天只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看书还是看书，来填空被掏空的心窝。后来，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男孩子，每天为见到我，也泡在图书馆，一追追了好几年。他就是张开。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卫辰要在爱情正浓的时候，时光正好的时候，突然离开我，人间蒸发？初恋爱，卫辰就那么不想要珍惜吗？我甚至开始恨卫辰。
  此时此刻，我们坐在十年后的阳光下，隔着三千六百多天的光阴，隔着那么多变故和经历，隔着那么多欢喜和悲凉，我们的心境，已难回到十年前的模样。可是，爱情的魔力就在于，心境转换了，爱却还像生命力顽强的仙人掌一样，生长在内心的荒漠。
  望着眼前的这个眼神依旧深情的男人，我的心竟然还会砰砰砰的小鹿乱撞，就像那个初夜，我望着月光朦胧下卫辰美好清俊的脸庞，久久不舍得入睡。我真想让时间静止在那个夜晚，让那个夜晚成为我的一生。
  突然，卫辰走过来，双手捧起我的脸，深深的望进我的眼睛，就像那个柳树下的初吻夜。他温柔的说：“珊儿，我们结婚吧。”
  我垂下眼帘，泪雾瞬间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卫辰的脸。这句话，迟到了那么多年。我心里被掩埋掉的这些年的痛楚和遗憾，一股脑的迸发出来，幻化成眼泪，奔涌在脸上。
  “卫辰，迟了，迟了……”我泣不成声。
  卫辰把我拥在怀里，摩挲着我的头发，许久，他看着手掌上沾染的一团落发，替我擦去脸上的泪痕，非常郑重的对我说：“珊儿，嫁给我好吗？幸福，永远都不会迟的。”
  我很坚决的摇摇头，“不，幸福会迟到的，卫辰，如果能再早几年，你对我说这句话，你让我嫁给你，我一定会答应。可是现在，我不能嫁给你，不能嫁给任何人，癌症已经给我判了死刑，我不能连累任何人。卫辰，尤其是你。有生之年，就让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不！我不要和你做朋友，我要你做我妻子，我要你嫁给我！珊儿，嫁给我！”卫辰不放弃，紧紧捉着我的肩膀，再次将我拥入他的怀里，更坚定的说：“有生之年，不管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要陪着你一起度过。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陪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们还要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个自己的baby，我们一起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我们一起陪伴他长大。珊儿，我们一起完成这些事好不好？”
  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这样的画面，卫辰捧着鲜红的玫瑰单膝跪地向我求婚，微微笑着将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可是，这样的画面隔了漫漫十年，迟到了太久太久啊。
  我痛苦的摇头，轻声问：“卫辰，为什么十年前，你突然不辞而别呢？”这也是我的一个心愿，卫辰的答案不管是怎样的，都能了了我的这个心愿，解开纠缠了我十年之久的心结。
  “十年前，我爸妈办好了签证，前一天晚上告诉我收拾东西要走，第二天凌晨我们就坐飞机出发了。机场上，我爸认识了另一个美籍华人，是个投资人，说经济形势大好，正是投资的好机会。于是我爸压上了全部的积蓄，去搞投资。半个月后，那个人就人间蒸发了，卷走了我们所有的钱。我妈气得和我爸大吵了一架，后来动手，我妈不小心跌倒，腰撞在茶几上，我奶奶也当场晕倒在地，我妈和我奶奶都进了医院。我奶奶醒过来没事了，我妈却撞断了脊椎，从那以后，我妈就瘫痪在了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卫辰换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爸带着我们，带着我妈的私房钱，从美国到了加拿大。因为要给我妈治病，租的房子也没钱交租金，被房东深夜赶到大街上。我们一家四口就在温哥华的街头度过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一个跑步的华人看见我们，在唐人街帮我们找到新住处。还给我爸提供了一份厨师工作。我爸还找了几份兼职，半年后，我爸在唐人街开了个中餐馆，一开始一直不是很顺利，赔钱赔的厉害，又要给我妈治病。我只好一边上大学，一边打几份工，赚钱上学，和我爸一起养家。我妈很坚强，慢慢好起来，坐上了轮椅。”
  说到这里，卫辰沉默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后来，我大学断断续续，终于毕业，我爸的生意也好起来，我们在温哥华的小镇上买下一个农场。我妈的身体时好时坏，我奶奶也病倒了，我一边做兼职，一边在家照顾我妈和我奶奶。我奶奶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有一天，突然倒下，就再也没醒过来。我奶奶的临终遗言，是由我亲自将她带回到爷爷身边，与早年葬在烈士陵园的爷爷合葬，让她和爷爷团圆。”
  我嗔怨：“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
  卫辰深呼一口气，说：“我不愿意让你和我分担那些不开心。珊儿，其实我一直都有写信给你，只是一直都没寄出去，我把对你的思念，都写在信里，锁在抽屉里。”
  我问：“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你奶奶的遗愿，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找我了？”
  “以前是没钱没时间回来，现在回来了，你已经嫁人了。当时，我在加拿大另一个小镇上，碰到了几个在那里留学的高中同学，他说你已经结婚了。我当时，又伤心又后悔，我想，趁着完成奶奶遗愿的机会，远远的看看你现在的生活，看看把你娶回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可是，当我得知你得了乳腺癌后，我的脑袋当即就五雷轰顶了，我完全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完全不能相信。后来，我知道你过得不幸福，你婆婆的恶毒、你老公的出轨、你闺蜜的背叛，他们竟然还逼着你签什么可笑的术前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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