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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疗养院迷/情(3)


疗养院因为她的到来,春天似乎也提前到来了。
  她叫张美娟,今年三十三岁,未婚。她就住在我隔壁的那个房间。
  每天,张美娟都有化妆的习惯,有时候会听到从她的窗口传出来英语歌曲,她还经常在深夜打电话。
  有一次,她在电话里吵架,我敲墙提醒她,她影响到我休息了。可是她无动于衷。
  我只好去敲她的门,她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叫我滚蛋。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我踢了两脚她的门,告诉她,“自己不睡觉,别影响别人睡觉。”
  她的话很直白,“都快死的人了,还睡什么觉?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还不如把晚上的时间利用起来,和男人调调/情,说说爱。别到死的时候感到后悔莫及。”
  “有病!”我骂。
  她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马上飘出来。原来她在喝酒,还放着低低的英语歌,她的皮鞋散落在门口。刚才,应该是甩皮鞋砸门的。她喝的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的站在门口,扶着门。眼神迷离的看着门外披头散发的我。
  “我就是有病,没病谁来这儿?”她勉强笑着痛苦的说。“你要没病,你会来这儿?这话说得这么白痴呢,这疗养院的人,一大半的人不是都在等死呢嘛,越是到了最后的时候,越是要潇潇洒洒、快快活活的享受。”
  似乎,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我背负的太多,又潇/洒不起来,快/活不起来。在这一点上,我居然还有点羡慕她呢。
  “那你明天起来潇洒快活、狼嚎鬼叫行不行,我要睡觉了,大家也都要睡觉了,你晚上安分一点,白天想怎么闹怎么闹。拜托!”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睡不完的觉。好梦被惊扰的滋味,真的非常恼火。
  刚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我病房的门就有人来敲门,我以为是隔壁姓张的女人来找茬。我气冲冲的打开门,眼皮也不睁开,就冲门外的人喊,“大半夜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你不睡我还要睡呢。请你自重,别再来闹了。”
  “沛珊,是我。”海瓶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今天是我的生日,沛珊,你能陪我一起过吗?求你了。”
  “海瓶?”我抱歉,且惊诧的看着她。
  我们坐在台灯的光里,托着脑袋,听着隔壁的女人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海瓶,都十一点了,你今天生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问海瓶。
  海瓶笑笑,明显这笑是苦笑,得病以后,在肿瘤医院,在疗养院,已经见过了太多这种苦笑。
  “我害怕过生日,沛珊,我一个人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待着好害怕。我刚才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一通电话,你知道吗?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问我找谁?他现在已经有新的生活了,身边有了新的女人,我怎么这么傻,还给他打电话?明明知道男人说的那些等你啊爱你啊什么的话,都是骗人的。看看我们现在这个鬼样子,男人不嫌弃我们这样的鬼样子才怪。”
  “你为什么还给他打电话呢?”我问。
  “因为我想他,沛珊,我好想他啊……人就是这样的,失去以后才想到要珍惜,失去以后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哪个。”海瓶低低的感伤说。也勾起了我的感伤。
  “像我这样缺失了女人最性/感的部位的女人,即便是好了以后,也只会遭到男人嫌弃的吧?”
  “沛珊,你只是失去了一个最性/感的部位,而我呢?是失去了做女人的资格,像我这种失去了生育器官的女人,哪个男人还会要?”
  “来,我们以水代酒干杯。”
  虽然喝的是水,我们却有一种迷醉的错觉。
  想要麻醉自己的时候,只是需要一点点催化剂,不管它是水,还是酒。
  “不能生孩子,不能为人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佩珊,你说这还算什么女人呢?你比我好多了佩珊,真的,至少你康复起来还有的是机会怀孕,而我呢,连怀孕的器官都没有了。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呢?这辈子要这样惩罚我。佩珊,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呢?”海瓶连着喝了几大口水,喝得太猛呛到了嗓子,把眼泪呛了出来。
  我拍拍她的背,“唉,我的情况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呀,将来能不能治好,能康复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怀上孩子,这都是未知数。再说了,哪个男人会想要和我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张开说得没错,和我这样的女人睡在一起,想想都让他觉得恶心。”
  “是啊,身体健健康康的女人那么多,自然不会守着身子残缺不全的女人过一辈子。男人谁愿意在咱们这样的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若是喝水真能把人喝醉的话,我想海瓶已经醉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已经坐不直了,身体一歪翻到椅子底下去。
  “海瓶,快起来,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我把海瓶从地上拉起来坐好,“你坐着别动,我去隔壁跟张美娟借点红酒过来。”

  隔壁的张美娟倒是很大方,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瓶红酒全给了我。张美娟已经醉的连说话都说不清了,老是自己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说你快别喝了,早点睡吧。”我把她安顿到床上。
  我刚回到我的房间,张美娟也追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站在门外,“我我我能进来吗?一个人喝酒好没情调啊,你们算,算我一个。”
  “祝杜海瓶生日快乐,早日康复,嫁个好男人。”张美娟说。
  “去它的乳腺癌,去它的男人,去它的子宫癌。海瓶,生日快乐,永远快乐。”我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干杯。”
  我们三个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痛快,好久没有这种痛快的感觉了。
  喝完这一杯,张美娟醉倒在窗台底下,我和海瓶把她扶回她的房间。
  为了不吵闹到其他的病人,我们尽量轻手轻脚。
  但楼道里面还是不断听到有病友打开门责骂几句,怨愤几句。
  张美娟躺在病床上,嘴里絮絮叨叨嚷着醉话,手胡乱扯着胸口的衣服,“我就不做,不做手术,就不割……医生,我不想做个残缺的女人,或者人工造的假女人,我只想,只想做个真女人,我选择保守治疗,保守治疗……都不要劝我了,我不愿意做乳/房切除手术,不愿意,不愿意呀……”
  原来,张美娟也是个乳腺癌患者,她的乳腺癌已经到了中期,医生建议她做乳/房切除手术,可是她不愿意。她是一个非常注重自己外表的女人,医生当场一提乳/房切除手术,她就拒绝了。她选择中医保守调理,配合化疗。
  我跟海瓶从张美娟的病房出来,米晖刚好从楼道另一端走过来,走到我的病房门口等我们。
  “你们俩给我进去,我有话跟你们说。”米晖一脸严肃。
  我酒量不好,张美娟这红酒后劲又大,我看着站在地上两个重影的米晖,忍不住笑起来,“米护士长,你干嘛脸拉那么长啊?跟跟跟驴脸一样,对了,你是在城里长大的还是农村长大的啊,你见过驴长什么样子吗?不过我想,你肯定去过动物园吧?你要是没见过,动物园里也有,可以去看看。”我手举在半空对着他的脸比划着,“跟你的脸特别像,啧啧啧,简直太像了。”
  “说嘛呢佩珊?哎呀,你看这人什么酒量,那么点酒就醉了。米护士长,她醉劲上来了,胡说八道呢,你别见怪啊。今天我生日,她跟隔壁的给我过生日呢,我们一高兴就喝了两杯红酒,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海瓶说。海瓶一急,那东北口音又冒出来了。
  米晖用塞子把酒瓶塞住,“你们忘了吗?你们都是病人,喝酒伤身。我有说过让你们忌酒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什么乳腺癌,管它什么子宫癌,管它什么老公婆婆,管它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什么乱七八糟,都不管,不管……就是喝,海瓶,再喝啊……这又叫,叫……哦,想起来了,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说的就是我们这些疗养院的患者啊,我们再不疯狂就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过完最后的人生。去它的不能这个不能那个,都能,只要想就能,海瓶,你说对不对?米晖米护士长,你说呢?哈哈……”
  “米护士长,这外国人的红酒后劲太猛了,佩珊醉了,她这是说醉话呢,你别介意。”海瓶赶紧替我辩解。
  “你们以后再在疗养院喝酒,就离开疗养院。”米晖冷着脸说。
  海瓶赶紧说:“是是是,知道,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都是我的生日闹的,米护士长,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再下次了。”
  “喝酒好痛快,好开心,为什么不喝啊……”我仰面倒在病床上,把帽子一把抓下来,手伸在帽子里转着玩儿。
  “你也马上回去睡觉,有话明天酒醒了再说。病人的身体哪经得起这样折腾?简直就是胡闹!”米晖对海瓶说。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已经日上三杆了。床头柜上放着一碗南瓜小米汤,因为怕凉掉,还盖着盖子。
  我刚一抬头,头针扎一样疼起来。
  卫生间传出流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米晖提着拖布走出来,满头大汗的,胳膊上挂着抹布。
  “你醒了?坐起来把床头柜上的南瓜小米汤喝了。”米晖看了我一眼,一边拖地一边说。
  见我不动,米晖朝我走过来,拿掉盖子,端起碗送到我的手里,“发什么愣啊,快趁热喝吧,不用我喂你吧?”
  我摇摇头,“谢谢你给我煮南瓜米汤,还帮我收拾病房。”
  “以后别再给疗养院添麻烦,我就非常感谢你们了,快喝吧。”你们?就是指我、海瓶,张美娟了。
  看来,米晖是给我们三个人都煮了南瓜小米汤的,不是单独给我一个人。否则,米晖对我这么殷勤这么照顾,连傻子都能看出他的意思。
  我喝了一口南瓜小米汤,被南瓜烫了嘴。

  米晖放下拖布走过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巾,给我擦擦嘴,“小心点,南瓜烫,吹吹再吃。”
  这举动似乎有点暧昧?也许是我多心了。
  “谢谢你,我自己来,地我也自己拖,我待会儿自己收拾房间。米护士长,你,你先去忙别的吧?”说着,我去拿米晖手里的手巾,米晖握住我的手,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暖,还带着一点点迷/离的光,激动的说:“别怕,有我照顾你,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相信我,好不好?”
  “米护士长?米护士长你放开我啊,你放开我!”我用另一只手试图掰开米晖握着我的手,可是他死死握着,我怎么掰都掰不开。
  这时,我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米晖,我说我咋遍地找不到你人,原来你在这里?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今天被我逮个正着,看你俩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武立夏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像撕开什么似的撕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眼珠子都变红了。她像要吃人一样的盯着我,咬着牙生怕骂我骂的不够狠,“李佩珊,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鬼样子,你也好意思勾/引米晖?”
  又冲米晖恶狠狠的说,那目光,简直要把米晖啃个稀巴烂,连骨头渣都不剩。“你,米晖,你答应过我姐什么,你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别忘了我姐是怎么死的,是你,是你亲手害死了她,是你米晖!”
  米晖眼睛里那层迷/离的光散去,“武立夏,你滚出去!滚!你别在我面前提立君,你以为你就有资格提立君?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手策划那些误会,立君怎么会被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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