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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鲑汉阳是收音机电台fm535频道的播音员,本是为听众排忧解难的,却常常与听众吵起来,所以虽然听众越来越多,真正的粉丝并没几个。这天下午下班后,剪着短发,右耳打着三个耳洞,分别带着三个银制耳钉,上面的一个嵌一颗红色钻石,中间的一个嵌一颗蓝色钻石,下面的一个嵌一颗紫色钻石,左耳打着一个耳洞,戴一条银链式耳坠,身穿白色t恤,格子衬衫,浅蓝色牛仔裤,脚穿白色短袜和深蓝色板鞋,右后腰挂一个播放着estaticfear的歌的mp3,耳朵里塞着耳塞,挎着一个黄帆布挎包的鲑汉阳又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行驶了一小段路,在路边买了一个甜筒,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拿着甜筒,边听歌边吃冰激凌边跟随着人流往家的方向前行。虽然其它音乐她也会听,但唯一喜欢的是estaticfear的歌,每一首都像是照着自己的内心情感被创作出的,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听,都非常符合当时的心情。鲑汉阳住在一座古宅中,接近四百年前它位于郊区,现在它位于市中心。第一次走进这座房子时,鲑汉阳有些犹豫要不要买下它,因为很多家具都已腐坏,地毯也生了霉,整体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又有历史价值,最后还是买下了。本来打算在附近买一套适合居住的小套间,有空时过来打扫一下并坐一坐,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住下了。这座古老建筑,一楼南侧是客厅,靠南墙摆放着一组深褐色皮沙发,两边各放着一组相对较短的同款沙发。东、西墙边的房间不对称,东墙边中间是厨房,厨房两边是储物间。西墙边是四间娱乐室。北墙边是三间休息室,两侧各有一条楼梯通往二楼,楼梯之间形成一个圆形空间。二楼全是卧室。由于是圆攒尖顶,三楼的房间都较小,有几间被布置成客房,其余的全是收藏室。地下还有两层地下室,负一楼靠四面墙各放着一个抵达天花板的书架,两端均相互衔接,正中心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除了放着笔、纸和墨水,还放着一盏年代久远的煤油灯,书桌左前方和右前方各放着一个单座沙发,书桌和两个沙发之间是一个圆洞,里面建着通往下一层的旋梯。负二楼放着横三竖四十二个书架,四面墙正中心各靠墙放着一张能并排坐四个人的长沙发,沙发两侧各放着一个高凳,左侧的凳上皆放着一盏历史悠久的煤油灯,造型各异,右侧的高凳空置,用来放杯盘。北墙边的沙发,沙发面靠右扶手处缝着一块深褐色布,大概是磨破了。地下室的所有沙发均与客厅的同款,且都有磨损。书架上摆满各种古籍,鲑汉阳曾想过把它们全捐赠给图书馆,又有些舍不得,决定临死前再捐。鲑汉阳的卧室在二楼东侧的走廊尽头,她习惯从东侧楼梯上下楼。她曾经想过那么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卧室在西侧,自己是否会习惯性从西侧楼梯上下楼。想了想,她觉得不会,就算卧室在西侧,她也依然会穿到东侧,从东侧楼梯上下楼。有一天早上,起床后涑洗完毕,从东侧楼梯慢慢往下走,边走边盯着客厅沙发看,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是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也没有鬼影魅踪,只是觉得竟然没有人坐在那里等着自己下楼,觉得有些凄凉。她伸出左手,边摸索着墙壁,边继续往下走,几步后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又几步后那个意识才变清晰,于是转身用右手摸索着往回走了九歩,没有摸到,再次转身走回原地,还是没摸到,往上又走了十几步,依然没有摸到,走回二楼,再摸索着走到一楼,愣愣地看着楼梯想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下楼时,手的移动位置并不是一直位于一条直线上,来回上下楼了十几遍后终于找到那块砖,记住位置后去厨房削了两片薄木片,把砖夹了出来,发现砖后有一个小空间,里面横着一枚银嵌珠宝胸针,胸针的造型是一束花,也许是一种稀有花,也许只是设计师的灵感,鲑汉阳从没见过这种花,看起来很漂亮,只是有一根花蕊折断了。一般来说,银制品容易弯曲,却不易折断,因为质地较软,而且那根花蕊并非位于靠边处,所以更不容易折断。鲑汉阳边思考它是被什么人或什么事物因为什么原因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折断的,一边想象着关于这枚胸针的一些故事,缓缓下了楼,坐在沙发上欣赏了很久后,用牙膏和牙刷把它洗干净,放在床头柜抽屉中,偶尔拿出来看看。之后她有意地寻找松动的砖块,不久以后在壁炉右侧发现了六块,从它们背后找出一本日记本,看完后想到曾经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人在这里居住过,不免对这房子增添了几分好感。后面陆续又找到一些东西,有的是玩具,有的是私人信件,还有的是机器零件,鲑汉阳都将它们妥善收存了起来。

        回到家,把挎包扔在客厅中东侧沙发靠近南扶手处,绕到沙发前,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摘下耳塞,取下mp3,放在挎包上,进厨房拿出一把素面骨瓷调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激凌,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边吃冰激凌边看综艺节目,觉得那个发明了冰激凌的人很有趣,当初他为什么会想到把蛋黄和蛋清分离开,分离开后他又为什么对蛋清搅拌那么久直到它变为泡沫,他怎么那么闲,或者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把蛋清搅拌成那样也就算了,他居然往里面添加了别的东西,还把它放进冰箱冰冻了起来,还品尝了它。这一系列行为的连贯性带着某种喜剧色彩,喃喃自语:“每一个发明家都是疯子。”吃完冰激凌,把盒子扔垃圾桶中,洗好调羹把它放回原位,拿起调料罐旁边的一个银质小壶,到地下室把煤油灯都添满油,回厨房放好小壶,从冰箱中拿出一块牛肉,放进煎锅中。外国人都喜欢吃牛肉,以前鲑汉阳习惯吃猪肉,后来在国外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吃牛肉,若要问她喜欢吃哪种肉类,她觉得她喜欢吃的肉类并不存在于地球上,而是梦中,她曾梦到过一种很好吃的肉,无比美味,总想再梦一次,却始终没能如愿。把牛肉放回冰箱,拿出一坨腊肉放进电饭煲中,加上半满的水,定了时,回客厅的东侧沙发上坐着,从茶几上拿起平板电脑,用外壳支撑着,让它立在茶几上,循环播放arcturus的《star-crossed》。挎包里装着一支笔,一个记事本,一册便签纸,一个手机,一个深蓝色小袋子。小袋子中装着一串掺杂着一把指甲刀和一根挖耳勺的钥匙。鲑汉阳从挎包中拿出手机扔在平板电脑旁边,又拿出小袋子,取出钥匙串,边用挖耳勺挖耳屎,边听歌。钥匙串上挂着三十几把款式不同,材质各异,大小有别的钥匙,其中十把分别是十套房子的钥匙,其余的是各种柜子、箱子、盒子的钥匙。世界上有接近两百个国家,鲑汉阳在不算太小的一百多个国家各有一套房子,有的位于首都,有的位于历史城市,有的位于最繁华都市,有的位于市中心,有的位于郊外,有的房龄短,有的房龄长,有的奢华,有的简洁,有的崭新,有的破旧。买这么多房子,不是为了累积固定资产,只是想让自己无论走到哪个国家,都能拥有一种归属感。来到这座城市时,觉得只有那十套房子是还有可能还有机会再去居住的,现在想来当时盲目乐观了。鲑汉阳吹了吹挖耳勺,把它放回小袋子中,用袋上的黑色丝线束好口,把它放回挎包中。不知道为什么,她举目四处浏览了一下,叹息了一声,枕着双手在沙发上躺下。较小的套房,厨房里的食物味总会飘到客厅和卧室,但是这座房子太大,食物的味道只会留在厨房中。人多时,这是好事,人少时,却不是。躺了半个小时左右,进厨房烙了几张饼,就着腊肉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到负一楼,坐在椅子上,点上灯,怕自己又像前几次一样看书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在两侧太阳穴上各涂抹了一些清凉油,然后从书桌抽屉中拿出那本刚看了几十页的书,慢慢翻阅起来。

        鄂皈重和阴劝侬从望夫石回到道观便各回各屋各怀心事做各事了。阴劝侬坐在床上边拨佛珠边念经。鄂皈重推开门两侧的窗,敞着门,把矮桌从床边搬到门边,坐在地板上,左手托腮,右手拿笔,透过门看着幡杆,见那宝幡在四方祥风中轻轻飘扬,无固定指向,朝八方摆动,心里不免涌起一丝忧伤。在道教里,华幡所指方向的众生若能一念皈依,可赦灭重罪,身处重阴之府、九夜之乡,地狱恶鬼,旁生无鞅,皆得解脱,上升天堂,十方幽魂,若见扬幡,地狱开泰,迁神南宫。鄂皈重喃喃道:“通乎七御十极之天,天神启教;照彻九幽三途之地,地狱开张。”将目光从门外收回,低头翻开笔记本,无精打采地找寻错别字。刚看了几行,他便觉得有人坐在自己身后,将下巴放在自己头顶上,轻轻摩挲,他甚至听见了“唦唦”声,对方的呼吸如瀑布从自己的额头倾泻而下,一些飘散在空气中,一些被自己吸进肺里,暖暖的。做道士这么久,鄂皈重从没真的见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他一直觉得一切只不过是一种□□的信仰,主要是为信徒们带去心里宽慰的,道教和道观以及道士本身并不会有实际作用。若不是过度真实,他甚至觉得是自己构思的小说在脑子里出现了画面感所致,尽管他并没有构思这样的情节。他有些迟钝地转回了头,却什么都没看到,正如他自己所料想的那样,不禁轻声道:“心理作用罢。”虽不知这种心理作用因何而起。盯着身后的虚无看了片刻,又把目光定格在较远处的墙壁上看了不知道多久,才转过头又看向门外。天色渐晚,日薄西山,夜幕初垂,幡杆隐于苍茫暮色中,扬幡悬于冥漠,让他感觉自己正身处圹虚,不由心道:“也许我该选一只駏驉做坐骑。”边想边感觉到那个坐在身后的人移到了自己右侧,鄂皈重莫名把头稍微往右一靠,似乎靠到了对方左手肘上方不远处,他有些吃惊又不太吃惊地抬头看向右上方,以一种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却又隐约知道的心态盯着空寂处,目光有些呆滞。许久,又继续低头找错别字。他一边感觉到自己正在看笔记本,并能清楚看到上面的每个字,且头脑清醒,一边又看到某种幻影,看见自己正身处一个云迷雾罩之所,走在一条长长的路上,路两侧是参天古木林,虽偶有斑驳阳光从枝叶间洒落,但因为暮霭厚重,无法从中穿透,仅在青黑色雾层上留下灰白色斑点。路的尽头阴耸着一座雄伟的红砂岩建筑,户外门首匾额上竖向楷书“宫”纹。鄂皈重踏上石阶,来到门前,看到宫内装饰奢华阴沉,紫黑色地罗酆六天纹海墁天花,深紫色地七十五司纹墙壁,黑砂岩地板,阴晦静暝。东、西墙壁边距离墙壁一丈远处各屹立着一排红砂岩塑像,东墙边的由南至北为十殿阎王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西墙边的由南至北为十大阴帅鬼王、日游、夜游、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黄蜂,再远的便看不清了。鄂皈重跨进宫,慢慢往前走了一会儿,停在五官王和无常之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前方,一边想着隐藏于黑暗中的北墙上绘着什么图,一边又觉得说不定根本没有北墙,这里看起来像一条建在屋中的路,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行时,虽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又感觉到有人正朝自己走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什么都没看见,他重重吐了一口气,瞬间激起无数栖身于屋顶的乌鸦展翅飞进周围的树林中,它们的身影透过窗户投射到墙壁上、塑像上,地板上,还有自己身上,仿似鬼影,诡秘怪异。待一切又恢复寂静,突然从漆黑虚无深处响起一声浑厚磁性的叹息声,然后画中的妖魔鬼怪们便都跟着叹息了起来,而塑像们则都在狂笑。鄂皈重不觉后腿了半步,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坐在矮桌前边看笔记本边陷入了半醒半睡中,梦见了这阴森之地,还是莫名来到了这个地方,真撞鬼了,惊吓中极度渴望自己正悠闲待在道观中,而激发出了坐在地板上找寻错别字的幻觉,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立刻恢复了平静。他四处看了看,看见身后有一扇门,自己正坐在门后的矮桌边,左手托腮右手执笔,默然看着自己,心说:“刚才不是在眼前吗,怎么跑到身后去了?”从各塑像间忽起一阵狂风,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待睁开眼,看见自己坐在矮桌边,阴劝侬正侧身站在门外,头微往右偏,静静看着自己。鄂皈重喃喃道:“和尚——”

        阴劝侬道:“阿弥陀佛。”转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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