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归乡祭祖(5)
后室内,廉沛端坐在前,廉相濡跪于后,饶是有厚厚的蒲团,这一夜下来也实为难得。以沫站在后室外,没敢进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刚刚父母都走进去的时候,她莫名的停了脚步。原本守在门外的东海并未说什么,可心里也不太明白以沫怎么不进去,以沫知道东海的困惑,可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又怎能解了他的疑惑?
吃过斋饭,净圆方丈、净慧禅师和净言禅师将他们五人迎入方丈禅房,依旧是东海在外把守。
几人坐定,略阐佛理,道了三两句家常。到最后的时候,蔺相说:“素来听闻净言禅师挂卜很准,不知今日能否为小女卜上一卦?”
以沫从未算过卦,也起了兴,净言禅师先是道了句“阿弥陀佛”,便从僧袍的大袖中拿出一个竹筒,又像变戏法一样的从另一个袖子里拿出一大把细扁的竹签扔了进去。
“施主请。”
以沫问:“不用我摇一摇吗?”
净言禅师笑道:“施主随意取一签便是。”
以沫坐到大师面前,双手合什,心里默默的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刚把手伸了过去,净言禅师忽然对着廉相濡道:“这位施主也一并上前吧。”
廉沛笑道:“也好也好,濡儿也去卜一卜。”便推了廉相濡向前。
以沫问净言禅师:“我们两个人抽,不用两副卦吗?”
蔺相说:“大师自有道理,不要多问!”
听着背后的训斥声,以沫一缩肩膀,净言禅师笑道:“两位施主请。”
以沫不敢多言,闭着眼睛在竹筒里随便一摸,拿了个竹签就收回手了,相濡也取了一签。以沫睁开眼睛,看了看竹签,只见上面一字全无。她连忙瞥了一眼廉相濡的签,一时傻在了那,那竹签上竟是用金墨所书的“帝王格”三字!
以沫大惊,手上的竹签掉在席上也不觉,看向廉相濡,他脸色以是灰白,却尚且镇定。
廉相濡将竹签快速收进衣袖,直望向眼前那斑驳沧桑的脸庞,净言禅师双眸中透着稳若磐石的目光,仿佛早已看穿廉相濡的强忍,也看穿了他的宿命,可偏偏在这洞悉一切悲欢离合后,留在脸上的依然是那如同千年古湖一般的波纹不兴。
禅师并未言语,脸上淡淡地泛起慈蔼的笑容,以沫早忘了自己的无字签,眼前的一切足够她震惊,“帝王格”的竹签,那是皇帝的命运!可是……不是别家,那是廉家啊!廉家出了帝王……怎么可以?!
相濡心里也是泛起了千层浪,对于他的身份,这是大逆不道的命格!是万万不能有的命格!他心里震惊,脸上却已经缓下了神色,笑称:“禅师的挂看来也有不准的时候。”
净言也笑道:“少主是聪慧之人,自然明了。”
下山的路上,以沫愈发觉得不安,同车的蔺夫人侧靠在软枕上小憩,车厢外一片静谧。深夜在山间赶路对于以沫来讲还是头一遭,白天的事情总是在眼前浮现,尤其是那“帝王格”三个金字无论如何也淡忘不下。心里烦躁,以沫索性推开车门。
“小姐?”拾年见以沫从车里出来,连忙示意车夫慢下来。
以沫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抬眼望了眼车队,这一行都是廉家军的护卫,每人手里举着火把随大队前行,安全无虞,可想从这队伍中离开却也难。
拾年见小姐呆呆的坐在车板上不言语,便乖巧的没有在说什么,继续跟着马车走。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以沫忽然问:“廉少主在哪?”
“就在前面的这个车辇里。”拾年问,“奴婢去把少主请来?”
“东海呢?”
“东护卫在队前带路呢。”
以沫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想还是让马车停了下来,她跳下马车,一面让马夫继续赶车,一面对拾年说,“你跟着车回府,母亲若是醒了找我,你就说我有未明之事,已求了廉少主护卫陪同上山询问,让她切莫担心。”
说完,以沫快跑了两步到了廉相濡的车辇旁,轻喊了声:“师父。”
只听由内传出“当当”两声轻叩声,马车停了下来,以沫随即被车夫拉上了车。等进了车厢才发现,车上除了廉相濡,多出的一人不是廉老将军,而是南山。此时南山正为廉相濡运气养身,廉相濡闭目调息,未等以沫开口,先问了她:“怎么不好好休息?来我这儿做什么。”
以沫心里有事,本想劝了廉相濡,让他派个侍卫护她返回寺中问个究竟,却没想尚未开口,他却满脸的不欢迎,心中不免失落,却还是问了初衷:“我想回平遥寺去,净言大师向来不随意卜卦,但凡卜了,便个个精准。你那签暂且不论,我抽出的无字签还没有解释呢。”
他这下倒是睁开了眼,神色却淡漠的很,“夜半下山本就危险,这会儿若是再回去,太过劳师动众。”
“只要派个侍卫陪我上去就好。”
这次却是南山开口,“少主身体不适,还请小姐不要让少主分心,早些回车里休息吧,况且那求神问卜之事本就没个依据,小姐只当胡言乱语便可。”
以沫不语,推开一侧的小窗,向外看了看还在前行的车队,平遥山虽不陡峭,但地形复杂隐秘,道路边多是年久灌木,若是藏了刺客或野兽,是极难发现的。这一路下来,能安全出山已是不易,她的确是强求了。
直到耳边传来低低的咳声,以沫才蓦然回过神,连忙把窗子关上,南山早已离开。对于她这位‘二师父’,以沫已经习惯于他的神出鬼没,也不觉惊讶。
廉相濡看以沫低头不语,这才解释了说:“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在山上的时候,蔺相收到圣上的五百里加急,催着咱们回天都,马鞍山战事吃紧,楚靖已经奏请圣上加兵。再加上军饷在运送途中被盗,皇上已是盛怒,这才着急下山。”
以沫惊道:“马鞍山位于西北高原上,驻扎在西北的廉家军不是庆云么?怎么换成了廉楚靖?”
“马鞍山久攻不下,一月前,皇上将楚靖调往西北做阵前先锋,庆云折损兵力过半,被勒令回京述职。估计这几日也就到天都了。”廉相濡捧了手炉,又挪了挪身子,将被盖紧了些,“你不是和庆云交好么,这次他回来,你也开导开导他,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倒瞧着老爷子并不把马鞍山一事挂在心上,反倒是蔺相急了。”
“我才不劝他,他那榆木的脑袋不知变通,只知蛮打斗狠,让他吃点苦也好。倒是我父亲是急什么?”
“粮饷被盗怕是因出了奸细,负责粮饷运送的是蔺相的门生赵之廷,此人性格温润,深得蔺相提拔,哪想出了这么一事,怕是回来了就会被问斩。”
以沫对此人印象不深,却也记得是个沉稳之人,竟不想碰见了这样的事,“父亲一向爱才,断然不会让赵大人就这样糊糊涂涂的被斩。”
“且不说这朝里的事情,你倒是应该想想自己了。”廉相濡问,“怎么最近总是走神,原来也没见你这样。”
以沫想想,确实,最近经常发呆,猛然回神了,多半也记不得是想了些什么,此刻廉相濡提醒,也觉出不对,却又怕害他担心,只是笑了笑说:“自然是有需要我冥思苦想的。”
以沫只当说了个玩笑话,落在廉相濡耳中,却硬生生的揪起了心。
以沫看廉相濡不再说话,神色中的疲惫清晰可见,也就不在逗留,主动从他辇中退了出来。
回到母亲车辇时,拾年眼中并无奇怪,倒是进了车,蔺夫人一愣,“不是说和相濡回寺里么?怎么没走?”
以沫这才想起,竟不知何时把这事儿忘了,好在此刻心里照之前平静了许多,也不再惦记着回山上。她褪下绣鞋,挤到母亲怀里,声音有些闷,“不去了。”
蔺夫人看女儿一脸不愿再提的模样,想是在廉相濡那受了教训,自然劝慰她说,“相濡定是为了你好,深更半夜上山多危险,等以后有机会再去问也不迟。”
以沫胡乱的点头,觉出母亲似乎还有话要说,连忙装作困倦的低嚷,“好困……这一天累死了……”
蔺夫人奈何不了她,只能笑着为她盖严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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