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一天·第十二节
【凌晨1:30场地中心】
中心降落点的天空不受任何一个区域气象系统的控制，因此永远都是黑或青色的平平的一块，毫无创意地铺在头顶。唯一的热气球转播器悬浮在正中央——这个位置少人来，密布的转播网也只有这样一个眼线悬在上空。
亚瑟谨慎地蹲在中欧区域顶角的树丛里，远远地望着几百步之外的那个小小的灰色圆盖。半坐着的弗朗西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肩膀，被鲜血染红的布料湿答答地贴在身体上，指缝里仍然有液体缓慢地渗出。因此，脸色显得有些灰白和萎靡。
亚瑟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愧疚自己究竟算不算是利用弗朗西斯的感情了。它唯一的影响，就是在亚瑟因为那个宏大而光明的目标近在眼前，而在心脏里鼓动起强烈的紧张和超我的兴奋时，微微在底部浮了一点不安。
“这是最后拜托你的事了。弗朗西斯，最后一件事了。”
他先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着，之后干脆回过头，盯着弗朗西斯的脸孔。他试图控制自己过分明亮的眼睛。对方还是被他这样的表情压得一惊，只是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就不再给出任何其他的回应了。
亚瑟扭回头的时候，发觉自己仍然很熟悉这一张脸，即使现在它开始重新变得难以辨认起来。
现在行动临近，多少算受了亚瑟的一些感染，让弗朗西斯也觉得毁灭主办方的计划似乎应该是值得自己放弃生命去做的。他是想充分地紧张起来，尽管他已经发现一心一计地成就别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好在弗朗西斯还不算后悔，他只是有些累。
他最想做的是伸出手抚摸一下亚瑟的侧脸，可仍然没有成行。最终只是望了他一眼。
除了继续帮你，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凌晨1:40伦敦大逃杀欧洲总部】
外界对于大逃杀胜利者的猜测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人猜测他们用巧妙的语言和行踪过着特工一般诡秘而精致的生活，有人猜测他们左手红酒右手香烟游刃有余地回转于上流社会，也有人猜测他们不过是带着妻子孩子在沙滩上穿着人字拖追逐一只皮球的普通人。不过，有关他们的消息向来紧密。这大概是因为，除了有着严紧封口令的工作人员，能亲眼见到他们的，大多活不过下一届大逃杀。但是，却很少有人想过，试图用一个标签把这些人全部归类起来的想法，其实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这是什么？”尤莉娅停止了摇晃自己浮满细沫的咖啡，身体前倾，盯住自己面前数十块屏幕中的一块，低低地说：“奥利弗，这是你的小家伙们。他们去中心降落点干什么？”
“果然呢。”这似乎也引起了克里斯蒂安的兴趣。越到深夜，这些经历者越明白正是好戏来临的时候。他从前排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尤利娅指的那一块在边角的屏幕前，仔细地观察着因为黑夜和低像素造成的模糊画面：“一个受了伤，另一个在架着他走。精明，又是一个主办方难以注意的直播死角。”
克里斯蒂安意有所指地撇了一眼英国人的方向。“你又拿这些情报卖出去赚钱了吧。”
奥利弗的嘴角扬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弧度。
“我倒是等着主办方那些笨蛋来抓我呢。真是可惜，他们又放过了一次机会。”
为了更好的播映效果而熄着灯的控制室里，坐着的正是欧洲区域内曾经获胜的三位大逃杀胜者。监督全镜头的大逃杀是他们除了训练人员和出席开闭幕式以外，每一年都要完成的例行工作。美其名曰监督，有一个直通中控室的建议电话，实际上，他们既不负责犯规判定，也不负责制作直播，甚至不负责解说。奥利弗常常嘲笑，在这门外站满警卫的黑屋子里呆上三天，不过是主办方和国家对于他们的又一种变相的威慑而已。
尽管大人物们总是觉得只要多国势力同处一室，他们互相制约，就一定能够挖出那些隐蔽的犯规行为，保证最大的公平。但是，没有人想到——或者说没有人敢去质疑和控制的是，正是因为有这些被游戏规则赋予了无上权力的获胜者，如今的反大逃杀组织才能奇计频出，渐成规模。
“你也太自信了。”尤利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这位最年轻的第八届胜者，不知为什么和作为最年长的第二届胜者的奥利弗处处不对付。“这次那个日本志愿者在镜头里连续消失了将近十七分钟，吓得中控室差点都要派巡逻飞机了，要不是生命体征监控还一切正常，他早就是插着神经毒药枕头的一具尸体了。这也是你搞的鬼吧——都敢卖去日本了，你不知道东亚监管是最严的么。”
“别什么脏水都泼我头上啊——谁知道不是黯干的……”
“行啦，小姑娘说的有道理。你留心点，还是适当收手吧。”克里斯蒂安和奥利弗还算有几分交情，倒是真心在劝：“今年你告诉柯克兰的东西已经连我有点看不过去了。说到底，就算不是为了规则，这对于其他人也太残酷了。”
“老兄，我算是怕了你的唠叨了行不。当年你哪是这样的呀。”奥利弗不在意地把三块方糖丢进了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慢慢的向后走去，“你们好好盯着吧，这俩小子可有的玩呢。”
“那你去干什么？”克里斯蒂安一边说，一边摸到沙发上的遥控器，将监控室的声音切到了这个编号为36的屏幕上。尤利娅离开了椅子，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奥利弗的脸庞上仍然挂着那个让人不舒服的大幅度微笑，伸手握住了那个中控室直通电话的手柄：“本人，调虎离山去也。”
“切，能够干扰到管判罚的那二十四个裁判才算厉害。干扰监控室有什么意思。”尤莉娅嘟囔着。
在夜光镜头的跟踪下，他们看到亚瑟和弗朗西斯的身影开始缓慢地向着中央降落点那一片灰色的圆盖移动。弗朗西斯忽然可见的一个抽搐，翻身倒在了地上。亚瑟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拖着弗朗西斯的另一只手臂，状似吃力地将他搬到了中心降落点的圆台上。
“直播调到4号屏幕了么？对，也放送声音——你们给东欧配好东西了，还不好好看着？难道还是第一次见俄罗斯人和中国人的三人组么？”
热气球转播器里只能勉强传回一点现场的动静，剩下的尽是奥利弗对着中控室的直播人员拿腔拿调的声音。
接下来，就看到亚瑟跪坐下来拿出背包做翻找状，弗朗西斯摇着头呼喊了什么，亚瑟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衣，平铺着盖在弗朗西斯的上身和伤臂上——也有意无意地盖住了弗朗西斯身下的中心降落圆台。尤利娅仔细地盯着亚瑟在衣服下面活动的两只手。尽管他时不时装模作样地拿出一块染血的绷带，尽管弗朗西斯在那里呲牙裂嘴地呼痛，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是，亚瑟此时应该已经在扭开圆盖上面的粗螺钉了。
“我也建议你们自己盯一下北欧，那边意外减员了，一旦有什么情况镜头就立刻切过去。我？啊，不是我说的，这可是克里斯蒂安说的……”
“你真行，这锅我可不背。”克里斯蒂安放开了自己盘着的二郎腿，转过头又对尤利娅说：“目前还没有判犯规的话，那就是混过去了。之前他们的行动还算工整，先找和实力相似的中欧，交过火立刻就跑，创造受伤机会。又正好在刚刚禁区出现的时间段，因为不知道选手们的躲避地点，跑去中心，也算是有理由的。”
“之后的话，他们演的不算怎么样。不过毕竟那些判罚老头子们太容易骗。”尤莉娅冷哼一声，眼睛里却闪着一点异样的光彩。“接下来，就等着看柯克兰这小子的物理过不过关了。”
监控室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尚还守在电话边的奥利弗都安静了一下。
每年几乎都要有几十次暗杀是针对着大逃杀的主办方和策划者而来。可在各种势力严密得不可思议的保护下，他们竟活到了现在。因此，这些人都明白，如果有可能出现除掉这个主办方的机会，它只会在太平洋上这个条件简陋情况特殊的小小岛屿上发生。
尽管他们是所谓“最后的赢家”，尽管他们的运气和命运都无法挑剔，尽管他们获得了自己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奋斗到的名誉和财富。可是每次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在拼命地祈祷。
祝你们成功。
祝你们成功为我们所有人报仇。
“等一等。”克里斯蒂安忽然站了起来：“不好，他们有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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