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天.第十七节

【凌晨5:053号区域】

        仅仅跑出去几十秒，马修对自己的背叛行为就已经完全后悔了。事情在各个方面都脱离了他的预料。他完全无法理解，本田菊明明有比他更充分的理由来逃离阿尔的控制，却竟然没有保持和自己的默契。更甚者，他几乎选择了最糟糕的逃跑时机，因为那一刻距离路德维希最近的是持有着短射程手枪的本田菊，但距离自己最近的却是持着冲锋枪的阿尔弗雷德——这也是两人最终放弃了更有威胁的路德维西，转而开始追赶他的原因。

        然而，最可怕的是，到了此时他才惊觉，此时正在追赶他的两个人，竟然都是已经为了进入大逃杀比赛而不知训练了多久的，前期志愿者。

        在逃生欲望和信心消退的相互争斗下，马修的体力消耗速度远大于正常水平，他甚至还没有跑出去三百米，就被冲上来的阿尔摁着脑袋截在了地上——是的，阿尔没有开枪，他甚至舍不得为解决他浪费掉一颗子弹。

        阿尔弗雷德用膝盖死死抵着他的肚子，双手左右开弓地抽了他几个耳光。马修的脑袋软软地碰在草地上，有一根尖锐的草秆划伤了他的眼角，留下了一道带着血珠的痕迹。在眩晕中，马修听到阿尔弗雷德在怒吼，痛骂自己是破坏他完美猎杀计划的叛徒，是自作聪明的小人，自寻死路地逼着他动手杀自己的亲人。紧接着他的下巴和脖颈被狠狠踩着扭向一边，阿尔弗雷德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直起了身子，向后去看本田菊有没有赶过来。他不配当那个让他破戒亲手杀死血亲的人。

        半张脸皮贴住地面的那个瞬间，马修内心所有的恐惧、后悔、辱怒和生的渴望似乎冲破了一个临界点，让他的身体，忽然脱离了他自身意识的管束。

        他像是变成了一只动物。

        支撑腿膝盖后的一击剧痛让措手不及的阿尔弗雷德猛地失去了平衡，紧接着本田菊只能看到一个黑影扑到了他的身上，甚至硬生生夺下了他的枪，却没有击发，仿佛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样，只是举着金属的枪杆一下一下地向阿尔弗雷德的脸上砸去。

        本来已经在常速走着的本田立刻紧张起来，上好了□□举在手里，但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着急赶过去帮忙。

        马修的反击只持续了一分钟，体力和格斗经验的悬殊使得阿尔一从最初的惊诧中反应过来，立刻就掌握了上风。他满面流血，却仍然翻身压在了对手的身上，双腿紧紧地剪住他的上身，用尽全力的两次面部重击就把马修直接砸晕了过去。他重新站了起来，用脚后跟碾住对手脖颈正面的软骨部分，回过身，摘下了自己糊满血沫和水雾的眼镜，冷冷地望了本田菊一眼。

        日本人立时明白他心里渔翁得利的小九九已经完全被美国人看穿了。向来惯于审时度势的他没有任何别扭或犹疑，顺从地疾步上前，站定，瞄准后脑，干脆击发。

        又一声炮响从地面上升起来。

        本田菊主动把从费里西安诺尸体旁收捡到的唯一一个背包——也就是中欧剩给路德两人的只装着单人补给的背包——取了回来，送到了正坐在地上用从马修衬衣上扯下来的布条擦拭自己面部的阿尔面前。到现在为止，阿尔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个南欧选手的衣服口袋里没有搜到有价值的东西，身边也只有这一个背包，我向你发誓，在此之前我没有打开过它——我现在在你眼前把它打开……”

        “这些表忠心的废话你可以不用说了。”阿尔弗雷德冷漠地打断了他：“我相信你，也尊重你，我不是瞎子，你比地上倒着的废物，要有趣多了。”

        本田菊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他从来没见过大呼小喝惯的美国人用这样低沉的嗓音说话。阿尔忽然笑了，是少见的从眼睛开始荡开的淡淡笑意。

        “我喜欢和聪明、有勇气的人打交道。和烂泥一样的弱者混在一起，他们确实敬你怕你，这很舒服，但也同样很恶心。我相信真正的强者是有魅力的，他们能把人从私欲的深渊里引起来，在对他们的追寻中，人才能真正的成长为英雄，成长为时代、物种和世界的英雄。”

        本田菊静静地听着，死寂的眼睛里少见地有着光芒隐隐吞吐。

        “那如果，原本的强者被自己超越了，怎么办？”

        阿尔的笑容扩大到了整张脸，此时的他前所未有的可亲，像一颗太阳一样纯净耀眼。

        “那他就只配像弱者一样被击败和遗弃。你的眼中，只能有走在最前方的人。”

        本田菊不再说话，但阿尔弗雷德却嘿嘿地笑着，伸出手，亲切地大力揉了揉他的肩。本田菊逼着自己享受这种西方人的亲昵表示，让自己的整颗心轻轻陶醉在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之中。

        小子，我们是一类人。

        阿尔弗雷德看到了本田放松后柔和下来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在他心中取得了必要的信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暗暗地赞许着自己。驯化这种人，靠握住威逼后的懦弱是不够的，还需要节奏，需要技巧。对此，他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

        “你知道什么叫聪明么？”

        本田菊专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马修，我可怜的表哥，是最可悲的。他有点聪明，但远不够聪明，可他偏偏又太相信自己这点聪明了。他看不明白，因为很少有人相信自己是天赋不幸的。自己打不过别人，那只好说服自己相信，自己一定会有点儿别人看不透的聪明。”

        “他这次，完完全全就死在这一点之上——自己丢了命，还让我在我们教练面前丢脸。”

        “而你，本田，你比他要聪明那么一点儿。回答我，最开始你没有逃，是因为什么？”

        本田菊坐正了，他知道这不是询问，而是考试。

        “你手里捏着我的长颈鹿呢。我一逃，你自然要把它放走。”

        阿尔抿了抿嘴角，发亮的目光猛地紧紧盯住本田菊：

        “但你还是不够聪明。你以为，我只有活着，才能揭露你的秘密，是么？”

        本田菊心里一颤。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僵直地凝固在阿尔的视线之下。

        “我既然敢把马修的□□给你，敢把我的后背对着你，就代表我有充分的自信。我身上有一样东西，足够在这个岛上的任何地方杀了你——所以我能保证，只有我活着，你才不会当场毙命。”

        “如果就在这一刻，我现在一枪打穿你的脑袋，”本田菊捏着满手的冷汗：“我也会死么？”

        “这一刻么？”

        阿尔一点一点凑近了本田菊的脸孔，轻声宣布：

        “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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