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封渊陵蓦然一顿,眸底泛起幽幽隐晦,她在试探自己?
所以还是有几分聪明的,终究是宫中人,岂会蠢呆?他到底是大意了。
只不过对他好几分,就让他心软,说不准还能将他拿捏住,楚宸元打骂他,明嘉公主对他给予柔情。
打一棍给个枣。
莫不是觉着,真能将他训成狗,最好以后匍匐在他们叔侄脚下,任他们践踏□□。
他出生的那年天现异象,太史令的太常说他是灾星转世,父皇便对他和母后甚是冷漠鄙夷,后来有人在母后宫中搜到了小人偶,人偶上刻了父皇的名讳,母后被污蔑对父皇使厌胜邪术。
母后为表清白自缢而亡,死后还是被父皇废了后位,他也成了废太子。
谁都能踩他一脚。
他苟延残喘到如今,只想伺机回到魏国。
他要讨回自己的东西,杀光一切羞辱、戏耍他的人。
明嘉公主这点虚伪的好就妄图掌控他,看来只能送她去死了,这也算是给楚宸元一个教训。
他漫不经心的瞥着她的细颈,白皙肤质下隐约可见脉络,那对眼珠乌溜溜的望着他,只消他抬手一拧,这双漂亮的圆眼睛就会失去光泽,再也不能冲他露出娇憨痴缠的情态了。
稍稍有一些惋惜,可是她的死会令楚宸元气的发疯痛哭,最好楚宸元失去理智来找他,到时他正好将这个疯子钳制在手中。
何愁逃不出这深宫。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楚灯追问他。
封渊陵浅浅的勾起唇角,笑意越发温润随和,“我是。”
他轻轻举起手掌,在要掐上楚灯的脖子时,被她一把捂着手摁在心头上,叫他在一刹那间呆滞,绵柔围堵住五指,他的满腹杀意一扫而空,甚至慌乱的想逃离。
可是楚灯没放他逃离,张手紧紧抱住他,他的肩膀真宽啊,她的胳膊都快抱不下了,但她仍然抱着他,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心疼道,“姐姐一定吃了很多苦。”
齐魏表面和睦,实则暗流汹涌,那骊姬是贵女来齐,都遭受冷遇,更何况姐姐这样的普通魏人,只瞧他什么都不懂得样子,便明了他可能只是个婢人,或许是随着骊姬一起入的齐国,骊姬自顾不暇,又怎会顾他,宫里的坏人便将他抓起来欺负。
封渊陵全身紧绷,心神全在自己手上,他的手好像坏掉了,僵而打颤,手掌下的心缓慢跳动着,让他喉咙不断发干。
“你……先放开我。”
楚灯忽略了他的话,眼泪汪汪道,“等姐姐的铁链解了,我要带姐姐回金华殿,咱们吃一起睡一起,往后都好好的。”
她像藤蔓缠着封渊陵不放,封渊陵眉头锁成结,飞速说道,“我渴了。”
楚灯立时松开他,急着跑矮桌上倒了杯茶放到他嘴边,“姐姐喝吧。”
三日时间,他呆的这间屋收拾的像模像样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可能楚灯还要给他搬张床了,眼下他被锁住,只能打地铺,确实将他照顾的妥当。
封渊陵的右手又热又麻,脸上尽是不自在,“你我身份悬殊,太亲近并不是好事。”
“姐姐怎么会这样想?在我心底,姐姐就是我的姊妹。”
楚灯弯着笑,长长的睫上下抖动,目光望到他嘴唇,手不觉伸去点点,“姐姐都干脱皮了,快喝吧。”
封渊陵心跳加快,匆促撇开头。
楚灯手停在半空,转而神情失落,“你还是要跟我生分,说好要做姊妹的。”
谁要跟她做姊妹,等到能离开,他回到魏国,他们就是死敌。
但他也不过腹议了一句,仓促接过杯子一口喝完水。
楚灯就喜笑颜开,蹲在他身边瞅着他,“姐姐羞答答的样子真漂亮。”
封渊陵想磨牙,但见她撑着腮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那眼底全是快乐,他那点火气就都给掐灭了。
他开始轰人,“不早了,回去吧。”
楚灯没瞌睡,她招呼多多和益善将妆奁搬来,兴致勃勃道,“我跟秋娘学了妆面,我给姐姐打扮一下。”
她一脸的跃跃欲试。
封渊陵那长长的眸瞪大,惊愕了良久,“我不用打扮。”
楚灯瞧瞧他的脸庞五官,很认真说,“姐姐不打扮也很美,但姐姐上了妆一定更美。”
虽然她才学的手艺,但秋娘说她有天赋,她肯定可以将美人装扮的更出众。
“不要,”封渊面无表情道。
楚灯两根手指戳戳,很不甘心道,“就试一下。”
封渊陵直接闭唇不语。
楚灯便知真的不可以了,美人姐姐跟寻常女郎不太像,她见过的女郎都很爱美,她也很喜欢漂亮衣裳,可是美人姐姐仿佛出尘越世了,对这些俗物都没兴趣。
她还盯着封渊陵的手指,甚为惋惜道,“姐姐就算不上妆,也可以在指甲上涂些丹蔻啊。”
他的手指又长又白,涂了丹蔻一定漂亮。
封渊陵很干脆的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杜绝了她蠢蠢欲动的心思。
楚灯瘪着唇叫小奴们把妆奁搬开。
半晌记起来崔子直给她买的龟苓膏,忙从多多手里拿来纸包,多多和益善两人连咽着口水,宫外的美食她们也爱吃。
楚灯最是了解这两个馋嘴的小奴,先给她们一人分食一块,随后才捧着纸包挤着封渊陵坐倒,跟他说着白日里的事。
“我今早好倒霉的,被夫子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被罚抄《女诫》。”
封渊陵两手交错,斜望她,那张素来欢快的娇俏脸庞变得愁眉苦脸。
封渊陵默了默,问道,“为何罚你?”
楚灯拿出一块龟苓膏给他,“是我太笨,夫子考教的都不会。”
她确实笨的很,生人勿近的道理也不懂,随意和人亲近,其实算冒犯的。
封渊陵退了点距离,掀开褥子侧靠进去,“我不吃夜食。”
“殿下殿下!外面又下雪了!”两个小奴坐在窗边,肩膀靠着肩膀取暖,龟苓膏没什么味儿,她们三两口吃完后便开始呵欠,困顿的睁不开眼睛。
楚灯和封渊陵抬头往窗外看去,漫天大雪纷飞,铺天盖地,院子里那几棵盛开的梅树都被落雪遮住了冷红,楚灯感慨了一句,“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真好。”
封渊陵没作声,他是雪天出生的,他讨厌下雪天。
楚灯咬了口龟苓膏,跟他笑道,“皇叔说,我出生的那天下好大雪,第二年就是大丰收!”
可太幸运了,同样是雪天出生,她是福星。
“我也是在雪天降生的,”封渊陵呢喃道。
楚灯秀气的鼻尖皱了皱,乐呵呵着,“我和姐姐认识也在雪天,这么好的缘分,咱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是吗?”封渊陵自言自语。
楚灯将手里吃剩的半块龟苓膏推到他嘴边,他本能张开口吃了,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那是她吃过的,这已经过了头。
半点分寸都没有。
他竟忘了排斥。
铜雀楼是座空楼,不像金华殿有许多奴仆随身伺候,金华殿暖阁温暖的不用穿厚衣,这里就冷多了,没有火盆之类的取暖用具,待久了冷的直哆嗦。
小奴们倒是自觉的找了楼里旧衣裳披肩头防寒。
楚灯摸了摸冻红的耳朵,脱掉聚云锦履,两只小小的足滑溜钻进被窝里。
封渊陵一愣,下一瞬它们就贴到他脚背上,吸取着他的热气。
“姐姐的脚好暖和,给我捂捂吧,我快冻死了,”楚灯软软道,心底吃惊他的脚比她大多了,不过这种话她可不能说出口,会伤他的自尊心呢。
封渊陵想将那两只不规矩的小脚丫子踢出去,但确实太冰了,都冷的发颤,他一时竟升起些许犹豫。
就在这犹豫瞬间,楚灯又得寸进尺的全身缩到褥子里,还往他怀里挤,粉粉的唇抱怨着,“好冷呀。”
封渊陵被她挤的退了点,她又靠上来,脑袋枕在他肩上,眼睫扫过他的腮边,拂起一片痒意,封渊陵只觉得怀里抱着个绵软的小冰人,扔不出去,踢不走,心头突突跳,垂下眼看她,她也抬眸和他对上。
说不上来什么,楚灯先比他红了脸,带着一些些窘态,“好姊妹都可以睡一张床的……”
封渊陵那跳的飞快的心倏地平静下来,她不知道他是男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以为他是女人,如果换个其他人,她一样也会跟对方同床共枕。
封渊陵的眸色阴鸷,才想将她一把推出去。
楚灯先他一步抱住他的腰,跟他说着闲话,“龟苓膏是从兄给我买的,从兄是个很好的人,总是帮我呢。”
封渊陵想了想她从兄是谁,那个崔子直,他刚到齐国时,常有权贵宴请他出席,并且在席上以捉弄他为乐,只有次被人制止过,是崔子直替他解了困。
“确实是个好人。”
可惜好人在这齐国并没有好下场,譬如宣武帝和显贞皇后。
楚灯轻轻的叹气,“可从兄让我不要在皇叔面前提皇兄。”
封渊陵看着她。
楚灯慢慢困了,眼睛越来越沉,嘴里还在说着,“骊妃娘娘还说皇叔打她。”
封渊陵的眼尾挑起,显现出凌厉,“骊姬去找你了?”
“可我认识的皇叔再和善不过了,皇叔不仅疼我,还疼皇兄,”说话声里充满了睡意,楚灯回答不了他的话,自顾自的问道,“为什么呀?”
没人会回答她,她这一问便沉默了,封渊陵看她要睡着了,她的脸近在咫尺,粉扑扑的,有他这个火炉,她身上的冷意一下子就驱散了,只想黏着他。
估摸他不叫,她能睡到明天。
封渊陵朝两个小奴望去,那两人也靠在一起睡的昏天暗地,当真没有一点危险意识。
这三个人又傻又笨,主子还主动送进他怀里,要是有个心怀不轨的,今晚这小公主就遭殃了。
封渊陵注视着她很久,须臾微翘起唇,她想要他做姊妹,总要付出点代价,楚宸元欠他的债,拿她抵押也不错,他要从楚宸元手中抢走这个不懂事的小公主。
他用手轻拍了下她的脸侧,“你还要抄《女诫》。”
要抄三遍呢,多累啊,不想抄了。
楚灯推搡开那只手,一翻身,整个趴进他臂弯里,脸贴着他的脖颈,睡得极香。
封渊陵咧了咧唇,合上眼睡进梦里。
这一夜便就过去了,直到次日天未亮,门外忽传来吱呀声,封渊陵先从梦里醒来,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环在楚灯腰上,她还依赖的窝在他胸前,长发全垂在他的胳膊肘上,睡相极乖。
封渊陵捏住她的腮,将她叫醒,她睁眼时,眼里漾着水波,琥珀色的瞳孔显得异常无辜,她没有因他的打扰生气,还哑着声笑,“姐姐睡得可好?”
封渊陵也笑,“你的《女诫》还没抄。”
楚灯当即吓醒,慌忙从床里爬起来,将多多和益善叫醒,只匆匆跟封渊陵道了声别,便飞跑出铜雀楼了,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雪,留了一串脚印在上面,楚灯的小脚印格外显眼。
封渊陵盯着那串小脚印良久,要是有人过来,一定会发现的吧,发现了才好玩。
他心安理得的接着去睡囫囵觉。
待到再醒来已是天明,门外那串脚印竟出奇的消失了,只余一地乱雪,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踪迹。
——
楚灯回金华殿后没多久,秋娘就来叫她起床了,《女诫》她半个字都没写,只能硬着头皮去鸣鹤堂,就闭着眼挨顿骂算了!
鸣鹤堂在皇宫北端,她快到堂前时,就见崔子直候在那儿,两人碰面后,崔子直笑看着她,“殿下怎么垂头丧气?”
“夫子罚我的功课我忘了做……”楚灯如实道。
崔子直没忍住笑,将手中一卷纸张给她,“你看看。”
楚灯展开一看,竟是用她笔迹写出来的《女诫》,这可是救命药!楚灯激动道,“真是难为从兄了!”
崔子直摇头,“快进去吧,免得又被夫子责罚。”
楚灯嗯嗯两声,蹦蹦跳跳进了鸣鹤堂。
崔子直站在堂外看她身影渐消,唇边笑容淡去,背身走了。
鸣鹤堂内,楚灯心神忐忑的上交了纸张,老夫子佝偻着腰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着,确定是她的笔迹后,还不放过她,摸着胡须问道,“殿下来说说,‘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1,下一句是什么?”
楚灯揪着手指,眼睛左转右转,半天支不出一声。
老夫子一下板起来脸,将戒尺重重敲在桌上,“是谁给殿下抄的书?”
楚灯身子一抖,本想嘴硬,可老夫子下一刻竟哭了出来,“老夫自问对殿下尽心教导,没想到殿下不认老夫这个夫子,反倒想方设法搪塞老夫,老夫教不起殿下,这就去找陛下请辞!”
他一个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忒伤心,还捂着胸口好似喘不上气。
楚灯吓得赶紧拍他后背顺气,老实交代了,“我、我昨晚睡着了,是从兄替我抄的……”
老夫子直嚷着没法教了,也不顾楚灯阻拦,直接将这时上报给了楚宸元。
当天楚宸元将楚灯叫进文昌殿。
“朕的灯灯自来乖巧,怎么现在这么不省心了?”
楚灯自知有错,只能听着。
楚宸元按着奏章,招她到跟前,手点点她的额头,气道,“岑夫子一把年纪了,你还欺骗他,像话吗?”
“……我就是昨晚忘了,夫子让我抄三遍《女诫》,那么多字,”楚灯也很委屈。
“所以你就撺掇着你从兄去抄?”楚宸元的声音发沉。
楚灯小声说了没有,又辩解不了。
楚宸元两条浓眉拧了起来,眉际煞气毕现,“岑夫子让你抄《女诫》,你找尽借口不抄,朕若再纵着你,你怕是要上天!”
楚宸元拿起桌上的戒尺,喝她,“伸手!”
楚灯将手伸开,他立刻用戒尺打了她两下,眼看她疼得掉眼泪,愣是多加了两下,直见她手红了,才放下戒尺,黑着脸道,“多听听夫子的课,《女诫》是本好书,你阿母就是没读透,才去的太早。”
楚灯直落泪,心底难受极了。
楚宸元看她哭,胸口闷堵,挥手让她退了,之后传旨让崔子直进宫。
——
楚灯回了金华殿就将暖阁门关上,连秋娘叫她都不应。
铜雀楼这边,封渊陵盯着雪地,楚灯三人的脚印没了。
白日里没有下雪,脚印不会被雪覆盖,那就是有人进来抹掉了。
是谁在暗中?
屋门突的打开,楚灯从外面进来,一见着他就扑到他身前,呜呜呜着哭出来,“姐姐,我被皇叔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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