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茶言茶语梁秋仪
“愿荀仙君开什么玩笑？”云念抿唇道，“我与你同命相连，杀了你便是杀了我。”
梁秋仪坐了起来，看了眼披散下来遮住她耳朵的几缕乌发，悠悠道：“虽是同命相连，但你我自相残杀倒是可以。你手里这把束月剑斩天下万鬼无数，”他稍稍眯眼，抬手触到束月罩上，继续道，“杀我，就似削铁如泥。”
云念整个人沐在幽影中，束月剑的盈光耀于颊上，瞧着有几分苍白无措。
她不曾杀过谁，亦不想杀谁。便是梁秋仪作恶多端，扰得唐青衍和张团儿五百年苦痛，她也是想着“若能重来一次”。若能重来一次，她便是遭风霜雨雪、万剐千刀，也要终结这所谓的厄境。
少顷，她才艰难地说道：“我不想杀你……”
言毕，她又觉得自己怎么敢说出这句话，这将她周围的亲亲友友置于何地。
梁秋仪怪异地“哈”了声，“不想杀我？为什么？我是鬼噢，姐姐，你可是仙，仙与鬼永远势不两立。”
她抬头看过来，杏眼里的秋波明灭可见，梁秋仪被这一瞬愣怔了一下。
她道：“你会为我挡潮潮人海，会把我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送给我，还会替我顾着饭食的火候，你除了噬魂咒以外，没有对不起过我，我杀不了你……”
梁秋仪触在束月罩上的手紧紧一蜷，哑声道：“不过一些细琐小事，哪里值得你记着，哪里又能将人心填满，哪里又能抵消我的罪。”
“我会想办法的，”她轻声细语地对他承诺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变好，让你变回去，让你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林霖面前。我会想办法，你会平平凡凡的长大，你可以尽情的春风踏马。但你往后要行善积德，纵是我原谅了你，可我代替不了那些死去的人原谅你。”
梁秋仪默默地收回手，嗤笑一声，“那就等我变好了再说，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
他又凑近了些，一时间觉得着束月罩颇为碍眼，强肆的鬼气就此从他手上溢出，但依然破不了此护罩分毫，连丝痕迹都不被留下。
只怕天谴雷罚都难以破开。
“有朝一日见天光，”他微微扬头似在觊觎着美食，“我应该第一个见姐姐才对。”
云念垂眸，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回话，便忽略了他的言语，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吗？厉鬼潮一事究竟是如何荡平的？”
“自然是江积玉摆平的。”梁秋仪盘起腿撑起下巴啷当道，“怨气悉数归于他体内，然后就摆平了。”
“那他会不会受影响？”云念蹙眉忧心愈愈地问道。
梁秋仪自然不肯告知详情，便微不可查地轻哼一声，随意地道：“不会。”
“那摆平之后的事情呢？”云念继续问道。
“之后……”梁秋仪沉吟不语，似在犹疑要不要说出来。
云念见此自然不希望他有所隐瞒，但眼下也没有办法逼问他，便思忖片刻道：“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秋仪闻言，顿时耳聪目明了不少，“什么秘密？大秘密吗？”
“大秘密，江积玉都不知道的大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云念矜持严正道。
梁秋仪也没想过她会使鬼把戏，他想了一会，还是拒绝如实相告，把江积玉那凄惨苦守的三百年说得极其轻巧，“之后自然没什么事了，江积玉就偶尔去云府打理打理。”
云念摸出了点不对来，吸收了那么多怨气，江积玉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于是，她便直言道：“你有所隐瞒，秘密作废。”
而那秘密，自然是她胡诌乱编想诓骗他才说的，她除了吃特辣锅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梁秋仪一听，霎时醍醐灌顶，有些愕然道：“姐姐竟也会使这种下三滥。”
云念自知理亏，脸色发烫，佯装镇定道：“他收了那么多怨气，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你定然是在骗我，我才不信。”
“他是天仙有仙元除怨，真的不必姐姐费心。”梁秋仪咬咬牙还是决定骗她，又想缓缓那股心虚，“比起心疼他，姐姐为什么不心疼一下我？姐姐也说了，我待你好，那你怎么不多看我几眼？”
他说着眼角稍向下垂，透出几许可怜的味道，活似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狗，在这树影摇曳的街巷上“嘤嘤嘤”地泣嚷。
当真把许孤央教他的“装嗲”本领学到了极致。
她怀里那把束月剑跟着江积玉出生入死万年，多少也有了点灵气，此时更是疯狂地在云念怀里打颤，似在压抑着戳死梁秋仪的冲动。
云念也不知这把剑是怎么了，纤手无骨携春般地安抚摸着剑柄，面见可怜巴巴的梁秋仪，认认真真关切道：“你那伤还好吗？”
“不是很好，如今姐姐的治愈术练得比我还炉火纯青，”梁秋仪无辜道，“若姐姐得空，可以替我医治一番。”
云念张了张嘴，怀里的束月剑“嗖”地跑了出来，环旋在她周围，她懵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江积玉在找你。”梁秋仪不屑道。
她远眺前路，离宅子尚有些距离，想来这一路跟梁秋仪浪费了不少时间。慌慌张张地往宅子跑回去，又回头焦急地叮嘱道：“不许告诉他！”
梁秋仪坐在鼓面上挑挑眉，“那姐姐拿什么来换？”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从她身上捞点好处！
她生气地召回闭云手鼓，梁秋仪登即一屁股着地，四肢的仙索和体内涣散的仙气将他的魂魄绞杀一遍又一遍，顿时痛出了声。
云念见他一副惨然不乐的样子，有些心怯，又回去把他扶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道：“对不起啊，我没有想到把你摔得那么痛。”
梁秋仪咬咬牙，忍着痛起来，故作高深道：“姐姐想我不告诉江积玉，那你要拿什么来换？”
“你要什么？”云念蹙眉道，现在她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回去。
“你平日别在发梢的那株丁香。”
“明日给——”
话未说完，她身后便传来熟悉的一声，“聚雪。”
她顿时心忙意乱，转过身前对梁秋仪眨了好几下眼睛，随后看到那匆忙寻出来的江积玉，连忙慌张地说道：“我半夜醒来时不见你就找了出来，半路上遇上愿荀仙君了。”
她走到了江积玉身边，把旋绕在身边的束月剑拿在手上，抱怨道：“你又是出去捕厉鬼了吗？怎么不带剑？”
江积玉瞭了眼梁秋仪，才转而柔声对她道：“一个小鬼，不必带剑。”
梁秋仪看着只觉血液倒流，酸里酸气道：“仙首半夜四处跑，可真是不让姐姐省心。万一她夜半被人拐走了，我这掌城仙君岂不是莫名被扣了个大锅？”
“愿荀仙君提点的是。”江积玉和蔼道，“不过以夫人的手脚，只怕得两个人来。”
梁秋仪顿时语塞，这不就是讽刺他形单影只吗？
云念莫名闻到了那股火药味，圆场道：“天色也不早了，多谢愿荀仙君送我回来，早些休息吧。”
梁秋仪趁着云念背过他转身时，对江积玉露出个挑衅的冷笑。
随即，他便见江积玉负在身后的手弹出一束仙光猛然袭来，他登时召出白拂尘，千丝万缕的长须延伸出去，将那束仙光裹住消化。
而他也被这一击袭来狂退了数十步，直至身后有一掌将他止住，他方停下了踉跄的步子。
梁秋仪缓缓收起白拂尘，转头看到那一袭玄衣、面色苍白的司无镜也不觉意外。
而此刻，他尚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司无镜，便没有开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宛若凝了冰，换做平常都是梁秋仪不着调地、不停地说着话，现在他安静了下来，倒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火热。
最后还是司无镜先打破了沉默，他淡淡道：“伸手，我替你缓缓体内的仙气绞杀。”
他愿意出手相助，那梁秋仪自是昂然，便伸手过去由着他在掌心画阵。
待体内那股肃杀的仙气消停了不少，梁秋仪露出个无邪的笑，眸里夹着些许嗔怒，可语调却是出奇的平静，“赴渊。”
他少有的叫了司无镜另外一个名字，司无镜也轻轻抬头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江积玉体内没有仙元了，”梁秋仪稳静地道出事实，“他没有仙元，纳怨气入体化鬼是迟早的事。而你，明知道我为其堕鬼去下噬魂咒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事，但你还是放任我去做了。我九死一生，落得如今下场，也有你一半功劳，又何必来管我死活？”
他将掌心从司无镜无力的指尖上抽离开，体内尚有些许的仙气在绞杀着魂魄，但尚可忍受。
梁秋仪理了理思绪，又继续道：“我此前在训律殿呆了三百年，不知道慧如和江积玉总是隔一段时间便相聚是为了做什么。如今，我是知道了。那些斩鬼沾染到的怨气，皆是慧如渡过去帮他消除的。”
他抬头直勾勾盯着司无镜，一字一顿道：“赴渊，你若真把我当兄弟，那便不要瞒太多。这衬得我像你座下的一条衷心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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