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百年
那剑鞘只剩一点点收尾工作,她又翻街倒巷地寻了上好的花梨木盒,铺上丝绸衬垫将那玉白镂空剑鞘放入其中。
江积玉闲时喜好打陶泥做茶壶子,少不了要雕些纹路,柳也平日里也是个鬼斧匠人,她学了不少,刻得也能入眼让人惊艳一刹。
今日收尾的琐事虽多,却也易做,她归来得算早。
一路抱着那盒子摸了又摸,悄悄裂开一条缝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准备到宅子时方丢去袖里乾坤,满心欢喜地想讨人开心。
彼时,天也如她的心绪般,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抬脚踏入房内却不见江积玉的人影,而转念一想就要去雀都了,便喝了点水起身去收拾行李。
举手塌袖露出了白嫩的手肘,素手灵活地去将衣架杈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咻咻地丢到铺盖上,嘴巴又在止不住喃喃道:“近日给积玉买的衣服还挺多……”
她嘟囔着,转身一件件地拿起来抖一抖,随即叠好衣衫丢进乾坤袋。
这一抖着,手上那件衣物袖兜里飘出了几个纸人。俯身蹲下,乌丝垂颊,长睫轻颤,伸手捡起。
好像是初时他带自己去渝州城,哄她开心变出来的小纸人。
她有些犹疑,两指并拢凝出仙气注入其中,驱使纸人活动起来。一桩桩的事情接二连三地跑到眼前,让她觉得恍若隔世,原来那几个乞儿已离自己那么远。
本想着,点使的应当是其中一个小乞儿。可那纸人直挺得越来越高,已没过了她的腰迹,直到与她一样高才停下来。
它模模糊糊地幻出容颜。
细眉杏眼,玲珑巧鼻,面颊薄红,唇畔柔润,肤若凝脂,气质柔和。声若圆珠流走,稍稍弯眼,对她轻言细语地道:“夫子。”
她愣怔了许久,发梢的丁香与她的那株一模一样,可顺着看下去,却发现她淡紫裙裾之下并无双脚。
云念哑声问道:“你的腿脚怎么了?”
纸人狐疑地看着她,“冬日炭火过旺被烧到了,夫子忘了吗?”
“你活了多久?”
“三百岁了,”它沉吟了一下才犹豫道,又有些哀怨地说,“最近夫子都没把我放出来。”
云念走过去闻了闻它的气息,与自己如出一辙。她深深凝望了一眼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她眼角有些泛红,一种压抑的情绪在血脉里流窜,闷声道:“我不是你夫子,你同我说说,你与夫子平日都在做什么?”
“无人的时候就是静坐听夫子授课,”它乖巧答道,“有人的时候夫子就不让我出来了。”
云念听他这般清醒地欺骗他自己三百年,心口有些酸苦,悲哀从魂魄里散出来,萦绕在她身边。
她尤为勉强地问着,“为什么不让你出来?”
“我不知道,府上都被落了结界,我出不去。而且渡字符悬在结界上空,夫子也常在府里自己呆着,并不理睬我。”
渡字符结界……
可没等她细想,耳边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迅速地抬起绣履往前,伸手往它秀丽的额头一拍。她眼尾兜拉着,柔声道:“多谢你陪他了。”
它宛然一笑,释怀地合上眼,化为纸人飘落于床沿边的木板上。本就是江积玉扫清渝州城一切有关于云念的气息凝结而成的纸人,负命而来,如今也圆满归去。
她抽了抽鼻子,麻利地把纸人捡起,全都收归于自己的袖中。又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缓着那万千紊乱的思绪。抬手调整自己的唇角,摆出平常的笑靥。
而刚直起身,就见江积玉衣摆飘起,踏入门檐。
屋外的光线从柔硬交织的轮廓穿过,衬得他愈发温沉。肩上躺洋的发随他一同转过来,见她直一双委屈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顷刻间柔和了眉眼,关切问道:“怎么了?”
“你的衣裳太多了,我整理不过来”她转身指了指床榻上那堆各色的衣袍,抱怨道,“而且我的衣物也太少了。”
江积玉闻言,桃花眼半弯,坐于床榻同她一起收拾,宽慰她道:“夫人的其实也不少。”
随后,他便从这堆衣袍里翻出了各色各样女子的鲜衣锦缎。与此同时,一缕仙术从他指尖溢出,飘飘忽忽地去拉开了屋里的一个香樟衣柜子,流光溢彩霎时迷人眼。
“都是给夫人买的,”他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骨节分明的手叠好一件衣裳,有些犹疑道,“我同夫人说过此事,但夫人好似不曾认真听。”
云念被那衣柜里的华袍花了眼,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一滞,又低头继续整理衣物,双眉堆积起小山,嘟囔道:“什么时候?”
他将衣物妥帖地放入乾坤袋,意味不明地凝睇她,继而叠着衣袍,温声言道:“没关系,夫人忘了便忘了吧,左右也无伤大雅。”
云念被他这一眼瞧得有些发怵,又听他说道:“颓山公子和团姑娘方才都过来了,收拾好了便走。”
唐青衍和张团儿之间的氛围让她觉得颇为古怪,但念及他们之间的事宜复杂难理,便不加多言。
而梁秋仪在一边挤着泪,魂魄仙索因江积玉这几日愈发看他不顺眼禁制加大了,疼得他似被油煎火燎。因此他咬牙切齿地可怜道:“姐姐,我这身上有伤,御术行行千里是不好用了,不好赶路。”
云念见他冷汗淋淋地叫苦,身形微颤,虽是凄楚让她不忍直视。但也得顾及唐青衍和张团儿的感受,便转而看向他们两个,以友好的眼神以示询问。
唐青衍对他这个便宜舅舅,素来没什么好感。要不是梁秋仪那破须毛把他裹成了茧,断了魂灵自爆的路,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
看见江积玉把梁秋仪整得五内俱崩,他自然是乐不可支。可当下云念尚未知晓事实,面子上他还得装一装。
是以,他银边面具下的双目看向梁秋仪,里边夹着鄙夷,嘴巴却极其体谅道:“啊,既然愿荀仙君如此不便,那就坐车马吧。”
张团儿对此唐青衍的虚情假意倒没有表示反对。坐车马虽废了些时间,但她也能跟云念多聊几句。
而许孤央心里头正伤春悲秋地想着事情,并未注意这番谈话。
她正无比地后悔不该跟梁秋仪厮混,如今她已经跟梁秋仪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指不定江积玉下一个就提剑把她卸成七大八块的,骨血分离,血肉模糊。
念及至此,她垂下两个被云念梳挽的“猫咪耳”,痛苦地将怀里那碗桂花冻倾碗端起灌入腹中。
云念恰转头想问问她的意见,便见那只“猫”登时裂开了皓齿尖牙,桂花冻咕噜噜地跟下饺子一样,滚进“虎口”里。
她朵颐大嚼着,嘴角沾着点糖渍,两腮圆滚滚,见云念瞪着眼又疑惑地看着她。她敷衍地、口齿不清地道:“我没意见。”
云念瞧到她这场面,当即目瞪口呆,又发笑地掏出绢子,悉心地给她擦去嘴角下巴的莹滴。
江积玉靥上挂着淡笑,默不作声地觑了眼那两人,眸有流星划过。他掏了掏衣袖,却不曾摸到第三世带她辗转凡间叠幻而成的车马。
约莫是落在哪件衣物上了。
是以,他只好手腕一转,两只并拢直接以仙术化出一辆巨大的车马。
因着是六人行,他便幻得极大,五匹骏马并驱,华盖顶尖是一朵昙莲,四角挂着玲珑雕灯,帷幕锦绸暗藏流光。
等到其他人都上去了,云念和江积玉才打算动身,却被凌娘唤住了脚步。她身子恢复了不少,虽不及往日俏丽,但也能看出再过不久后,便又是那美娘子。
她抱着襁褓的小儿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坛小酒,云念怕她不便就迎了过去,江积玉紧随其后。
凌娘娇声道:“还好我没忘记这事,旦暮酒。”她轻笑着,将酒递过去,“夫人日后若再来这阳禾启蛰城,定要记得寻我。此番孕子,只给你碎碎念念那些有的没的,都不曾带你去过,让我好生遗憾。”
“那我下次来定要拉着你逛遍大街小巷。”云念笑着接过酒,看向襁褓那啧啧着嘴巴,尚在安睡,还有些皱巴巴的小儿,而那平安锁也和静地在里边。
她周身的气息就不免地慈蔼了许多,凌娘见此说道:“给他取名叫凌澄,望心台澄澈若明镜之意。”又转而打量了他们两人,调笑道:“若夫人诞子,不如认个兄亲,若夫人诞女,不如结个姻亲?”
云念耳尖发红,双颊有些热烫,干巴巴地道:“嗯,下次再说吧,我们先走了。”
随即,僵硬地转身拉着江积玉回去。走了一会,江积玉忍俊不禁,提醒道:“夫人为何要手脚并同的走?”
“有吗?”云念讪笑几声。
到了车马前,她连江积玉的手都不带扶了,直接把自己当做一个狗熊爬了进去。许是被那句话羞得无地自容。
而这架车马,面上富丽堂皇已是华贵至极,可里头却让她更为惊愕。
这简直就是一座贵气闲适的宅屋。殿堂宽敞明亮,四周亦有卧房,器件案台,软蒲连窗,无一不是上佳。
她默然了一瞬。她性子虽随和闲适,可所用之物总是精挑细选,选不到就问柳爷能不能做。
如今一瞧,她没想到江积玉也有这个挑剔的毛病。
而彼时,那四个人正两两成对,一对相顾无言地,自顾自地寻了个位子坐,偶尔打量一眼对方,似在思索今夜要不要床尾和。
可另一对,却在如两只稚鸡一般,在咯咯咯地吵架中——
“姐姐有洁癖,你的鸡别放屋里,会拉屎,磅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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