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道与神明
夜里凉风习习,殿堂门棂尚开,四面透风,吹得从窗阁、悬梁垂下的薄白丝纱轻荡,那胧月透纱穿来,照得白缎泛流光。
三二六怀里抱着小奶狼,对着面前这盆满当的奶乳有些苦恼。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来,亦不知自己该归何处,只闻有无数人唤她,便从虚无中悠悠转醒。
仅此半日,便见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人事物。
水涧暖让人唤她“神种大人”,可她对三界中事并不了解,甚至对此间繁杂的俗事亦浅见寡闻。
她根本不知晓自己为何被奉为神,仅隐隐约约察觉到那“神种”二字里头,带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伤痛苦悲,而那便是她沦于此间的目的与使命。
可现在,她不过是张白纸,连给那只幼狼喂奶都不知该如何做。
只得愁郁地把它放到桌上,点了点铜金盆沿,发出清脆铂响,柔声道:“你不饿吗?”
它淡淡地看了眼外头的月色,才转过身对上她的眼,面带几丝不悦。
她被这眼神盯得发怵,瑟瑟地伸出指尖沾了些许奶渍,递到它嘴边,“试试吧?吃一些好吗?不然长不大,我该怎么跟公主说呀?”
结果它狠狠地开嘴,那獠牙直接划破嫩肤,舌上的倒刺舔得她又是一阵刺痛,她惊呼出声收回手来,那口子里的红迹正继续流动涌出,她只想先寻张帕子来。
却不料想抬眸一望,眼前蓦然出现一片氤氲华光,朦朦胧胧的,亮得有些灼疼人眼。
旋即,那团华光缓缓向她靠过来,吃痛的手掌便触上一抹温热,她指尖微蜷,就这般扣到了对方掌心上复杂的脉络。
而她眼前,也邃然出现了一个面如冠玉,月裳翩然的公子。
可他的那头半拘华冠的银丝却不似玉面般柔和,条条银丝毫无谦谦之意,肆无忌惮地若藤蔓侵袭过来,与她及腰的银丝纠缠不休,闹得她的心口也跟着他顶上的白绒狼耳一同震颤了下。
他挺鼻下的瓣薄唇幽然张开,温沉地朝她唤道:“云聚雪……”
声虽悦人,可那润朗的音喉里,却夹带几许不为人查的炽懑。
三二六被他死死扣着手。
他俯身靠来,身上那股和沉的气息便带着一股容不得丝毫拒绝的威压朝她袭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整得有些苦恼,倘若明晓是非,只怕是得稍稍生个小气,而现在她只是糊里糊涂地道:“云聚雪?”
江积玉神色微冷,“你的名字。”
“我有名字了,我叫三二六。”她认真道。
江积玉淡淡轻笑,随即她便不由自主地巴巴开口道:“我叫云念,小字聚雪。”
云念登即怔然住,似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她许是方化形未晓人□□理的缘故,反射弧极长,少顷才回过神,对着他爬满乌丝的眼角说道:“我不是——”
“嘶!”她被咬破口的指尖骤然被江积玉捏得生疼。
江积玉冷然言道:“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云聚雪,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她被江积玉这句厉言吓得不轻,又目及他眉间阴郁沉暗,只得讷讷地“嗯”了声。
垂眸又见指间的伤口已被他疗愈如初,开心地瞧着他顶上两个耳朵,夸赞道:“你真厉害,刚化形就会术法了,我还什么都不懂。”
江积玉听了,面上却未泛起丝毫涟漪。
这溯世镜仅能进一人,他虽强行逼着孟婆虹暂献九幽魂瞳,让他得以进来,却碍于万年前他并不在此间事中,只好委身于此狼躯内。
这样就罢了,许是那孟婆虹平日里就是个花架子,又或者记恨他,让他化形都没人样。
见他面无表情,那温润的气息亦被夜风掺裹,带着些许凉寒扑向她面。
她更是不敢动,连名字也不敢开口问,正襟危坐在那,尽力扳直腰弓,好似在跟那股莫名缠着她的威压争斗。
江积玉须臾后才转神,继而恢复一贯的柔和,可那红眸眼波流转出来的东西却沾着点猎意。
他彬彬礼言,“江积玉,我的名字,唤我积玉即可。”
云念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红檀桌面上,那碗毫寸未动的奶乳,紧张问:“你……不饿吗?”
江积玉哑然半响,言简意赅,“不饿。”
“嗯……”
如此,便两厢沉默了起来,唯外头传来几声蛙叫虫鸣,稍稍疏通隔阂在两人之间的凝滞氛围。
“也不早了,夫人还不打算歇息吗?”江积玉关切道。
她点头顺着说:“是该歇息了,”却又对捕捉到的字眼而困惑不解,“为什么又叫我夫人?”
江积玉将她面上的茫然刻入眸底,轻描淡写道:“夜时可与之共处的唯两种人,一为亲,二为侣。你我现下虽共处一室,可我与你却无一星半点的血脉因缘,自然是为侣。
而你我既为侣,那我自当唤你一声夫人,而你……”
“自当唤我一声夫君。”
她恍然大悟,又问:“那怎么分辨是亲是侣?”
江积玉轻笑,深深望了她一眼,那双半眯的红眸在夜里愈发灿亮,“除我以外,皆是亲。”
“甚至,非亲而敌……”
溪棠以为此间缔神失败已盖棺定论。
本想带愈发难控的屠春回仙界闭关,往后他们俩再也不理凡间俗事,能抑住他几日便几日。
却不料回雀都皇宫收拾物件时,水涧暖却带着一位银丝银眸,纤尘不染的女子到她面前。
“你看看?她是神像化出来的,但……好像没什么神力术法,瞧着也不像个神。”水涧暖放开云念的手,懒懒散散地从桌上摸了几粒果脯,往嘴里抛,嚼着牙寻了个位子坐下。
侍女亦极其识眼色地匆匆上前给她打蕉扇。
溪棠拉她坐至另一边的椅塌上,几缕仙气穿过糕盏钻入她的身体,待它们从体内飘出消散后,溪棠面色有些凝重。
无魂无魄,确实是个空壳,而有没有神力术法,却并不好说。
“你当真什么都不明?”
云念垂头玩捏着江积玉灵动的双耳,也不知他为何不愿化人身出来,听到溪棠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许是愿力太少,她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子。”溪棠转头对水涧暖说道,“只怕还得再办一次缔神大典,第二次要办得盛大些。”
水涧暖看了眼那一天到晚搓着狼毛的傻神,当即应下,只希望那傻神第二次大典后能长出个脑子来。
她打算第二次缔神大典大办特办,又跟造谣司无烬一样,将此事传唱八方,顺便搓一搓泽觉的锐气。
而溪棠并不在乎她作何感想,眼下她只想快些再办一次,若真能缔出真神,莫说是天仙,便是鬼仙那荒谬的命数亦可折改。
她当即书出一封尊律令,送往执掌各城的仙君手上,谨言道:“我会派人前往各城执召愿灯汇愿,届时再让他们带着召愿灯赴约雀都。”
在此备典期间,云念日常是被溪棠教导着为神之道。
“登临神位后,你要绝了鬼仙一脉,断了天地恶愿可凝鬼仙此径,倘若可以,你顺便把天仙与凡人的联系一并斩断。”溪棠端坐于她面前,不容抗拒地命道。
云念不敢抬头看她表情,垂眸闲翻手里的书卷,迟疑不决道:“可此书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我为神,应当顺应自然,不当插手人间事……”
“那是天道。三二六,你是神,与它不同。”溪棠眉心敛起,“它无形无状,而你有躯有心,神与漠视众生的天道不同。
神必除恶务尽,赏善罚恶,其间,必不徇私情,亦不因情感所扰而至误判、轻判、重判。当世间天秤偏袒某方,你当行之所责,纠正不阿。
如今万物偏爱凡人一方,令其以七情六欲操纵仙者谋得私利。
可当其族群私心过重,令三界天秤倾塌,天道便酿造鬼仙灭世的苦果,重铸此间。
这便是当今天道眼中的尘寰,它眼中的世界永远在完美与残缺中溃散又积堆重生,如此无数次,长久无尽。
而我们在它眼中,不过是天地间四处漂泊的蝼蚁。
当大厦将顷、潮水将赴,无论是仙、是人、是鬼,所有的一切都要死去,为那璀璨的新世铺上一条白骨烬路,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便有无数新生踏过我们的骸骨,奔赴黎明。
天道漠视众生,又要轮回新生,便造就出仙者的谬命。
这致使仙界众仙痛苦地活在当下,而脚下的路途泥泞肮脏,抬头远眺,竟又是一片漆黑。
这定下来的命途暗无天日,难以叫我认命。
而鬼仙的命途更是荒诞离奇,凭什么三界失衡,竟要让他执剑倾覆芸芸群生,挥刀砍向昔日同胞,待其清醒过来,便让他痛苦地自毁弥散于世。
最后,天地清净连片,仅待新生……”
溪棠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仙者深感凡人予命之恩,为其斩厉鬼,护天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不卑不亢地踽踽行于人世,扪心自问不欠他们分毫,却因此联系总遭挖心之苦,更有甚者以此谋利,谋得我数多同胞烟消云散。
此间诞事,桩桩件件,逼得我难以入眠,又将你缔于人世,担此无羁的命途,是我抱歉。”
云念银睫轻颤,和声道:“没关系,不过是为谋生路,何来抱歉一说,既然这是我的命……”她垂眸看向怀中躁动不安的白狼,抚平那竖直的绒毛,一字字道,“我也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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