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地府
黄泉涌波涛,鬼气蔽万象。
寒风吹昏日,耕涩枯骸白。
忘川河畔,三生石前,孤灯未灭,鬼火风腥。
脚下苍白的彼岸花花开正盛,九幽冥府的红月凄清孤寂一如往日,映照于忘川水中,照进荣锦孤冷清淡的眉目。
四顾徘徊飘荡,真正成了一缕孤魂。
这是她的劫吗?
远处,奈何桥上游人如织,亡魂们三两相伴,与桥上数着阶梯而去;桥下霜雾缭绕,幽暗诡盛,挤着不肯转生的亡魂,呜咽号泣,执念甚深,难以忘却前尘。
“段郎段郎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了”
“我半生戎马,大业未成,怎能说放下就放下!我不甘心——!”
“嘤嘤嘤嘻嘻嘻”
“好冷啊我好冷啊姑娘,来帮帮妾身嘛”
忽然一双凉飕飕的手骨,自身后攀上了荣锦肩头,转头却见一张裂痕斑驳的鬼面,冲她露出一个狰狞凄怨的弧度。
荣锦一愣。
“好心的姑娘,不怕妾身”那女鬼阴魂不散,大红殓服下裸露血色肌理,白森森的骨手拭向脖颈,婪食地啃咬本就透明的灵魂。
一道银光刺过,鬼魅劈做两半,化滩血水,又如烟云般消失!
高远而惨白的红月撒下,女子手执黑红镰柄,弯刀光华萦绕,与摄人阴凄的冥界很是相映,而渐渐围绕过来的恶灵凶煞恐惧至极,再不靠近。
风送一阵清彻莲香,那女子飞过来,细致打量荣锦几眼,轻唤:“阿锦,没事吧?”
地府红莲化身,殷怜。
红莲初生,因一眼生赤花被遗弃,九幽素阴女帝怜之并抚养,她不负厚望,逐渐成长为桀骜冷静,睿智果断的判官统领。
在九幽素女为庇佑人族气运,化身六道轮回后,立誓永生永世陪伴守护,不踏出地狱半步。
殷怜身后率有重兵,严阵以待。
她右眼亮如灿星,左眼蒙黑色眼罩,白眉银发,马尾高束,穿黑红龙袍,身材极是高挑,俊美的如同锋利的刀。
荣锦拜入女娲神殿时,九幽素女身消几万年了,荣锦经常来礼拜,一来二去和殷怜相处的不错,因着年岁相差,殷怜自发有保护荣锦的责任感,甚至比起严厉的九幽,她更会关心荣锦一点。
观望荣锦虚弱到几近消散的魂灵,雪色残眉紧紧皱起,犹疑一会,终是未多言。
只不过殷怜一出现,凄清冷寂的地府登时骚乱起来,惟闻得激言笑语。
“啊啊啊啊啊啊,殷怜大人!!”
“我见到她了,我真的见到她了”
周围,灰白着一张脸的鬼魂们狂热的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须臾间就排塞在奈何桥头,咬着指头踟蹰不前,都看殷怜。
亏得殷怜煞气逼人,未一股脑涌上来。
荣锦拂上被女鬼咬空一块的肩头,片刻恢复如初,才问:“幽明厉鬼,任她游荡地府吗?”
殷怜心如铁石,无视痴叫的鬼魅,回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肉身消亡,及至魂魄凝实之时,我再讲与你听。”
“你知道我会来?”荣锦望着排排整整的骷髅鬼兵,疑惑。
“奉命等罢多时。”殷怜说完,微微弯起唇角,冷酷音色沉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托你的福,我许久不曾听她声音了。”
天穹顶月色血红凄迷,两个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按理说酆都一路应是沉闷无趣,不想素日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的冷面阎王,居然唠叨聒噪起来。
“原以为陆神君集你元神需要百年光阴,谁想那位妖王自断修为保你,念他用情至深,你一会机灵些,好好认个错,她应当不追究你俩相恋之过。”
荣锦冷冷皱眉,“妖王?”
殷怜:“”
半晌无语,过一会儿,荣锦问道:“这条小路污浊气甚重,为什么不走奈何桥上?”
“奈何桥承不住你的重量。你魂魄残缺,记忆混乱不全,但这几百年你过得很好,我想你乐事极少,便私自留下这些记忆。”
荣锦不解的凝眉。
殷怜没有多嘴解释,有意扯开如今冥界污浊的话题,沿途领她赏看,“你难得来地狱做客,欢迎仪式乃吾神亲述,我代置办,是不是很壮观?”
殷怜手指那处,沿街符纸飘飞,两边挂满白纸灯笼,闪烁诡异的幽光。一群青面獠牙的鬼怪亡魂,于红月照耀下格外兴奋,纵情狂舞欢呼。
这等景象,凄凄惨惨戚戚,与人界操办的喜事毫无关系。
诡异的热闹看起来,比往日的阴曹地府还要阴冷恐怖无数倍,壮观的毛骨悚然!
荣锦见多了血腥场面,倒不害怕。
事实上,更吸引她注意的,反而是阴司的人情世态。
蔽去身侧的莲花香气,处处透着刺鼻的恶臭怪味。
氛围一活络,后头跟随护卫的鬼兵也聊了起来:“几百年不见殷大人,横是那不会说话的老样子。”
谁家喜事挂白灯笼。
骷髅头一本正经扶正歪斜的头颅,咔吧咔吧说道:“她半辈子没出过冥界,又不近人情,哪个鬼怪敢跟她招呼,当然对这种事没概念。”
众鬼窃窃私语,深以为然。
这条路,伴着殷怜过时的冷笑话,甚是折磨人的漫长。不过纵起红云,径过荒郊草野之间,飞在高空俯赏,到达酆都城也极快。
酆都王城纵广八万亩,内外七重城廓,高达三千由旬。金城银门,威严无比。
森罗殿矗立都城正中央,艳色鬼灯通明,檐角险接天津,下设一大一小两道门,左筑天平,右设冤鼓,象征清廉正气,平等正义。
荣锦站一会儿,朝上望望黄雾遮蔽的红月,联系一路的所见所闻,突然发笑,“我道风气不正,黄白之物还能驱使鬼役,神通广大竟然左右神明,少见。”
殷怜梗了下,尴尬地回道:“怪我跟随酆都大帝苦练武艺,一时不顾不察,造成铜腥气横行,今我归来,断然要血洗整改。”
荣锦挑了挑眉尾,不置可否,也未就此长谈,自顾自地正神色复敛容,弹冠振衣,仔细检查无不妥之处后,等待在森罗殿前。
没一会,一股自然之风,吹开了雄大殿门,此怪风吹地地净,吹花花开。
从森罗殿内诚惶诚恐跑出来的,是极少齐聚一堂的十殿阎王,有序排了两列,规模甚是宏大。
他一众倒地跪拜,口称:“神女,赦我等失误远迎之罪。”
森罗殿距离英灵殿很近,荣锦起步时放开了耳朵去听,正听见一男鬼痛斥阴差收礼偷改生死簿使他冤死,将阳寿替给了同县财主。
再观伏在脚下的众阎君,袍子金线绣鸳鸯,受尽供奉不干人事,无怪乎冤气冲天。
路过门口伫着的大鼓时,荣锦脚步一停,捡一旁放置的棒槌,在长指中漂亮的翻转几下,榔头落在断冤鼓面,敲的‘咚’一声大响,哀转久绝。
声毕,她笑道:“徇私舞弊,秽气成风,何谈甚的断冤,这物件儿岂不摆设,拆了得了。”
虽是笑意盈盈,众阎王一揖到地,更不敢伸腰直立,脊上冷汗直流。
森罗殿门一开,入目是遥远不见尽头的阔道,两边浮着层层叠叠的幽冥鬼火,明晃晃、亮堂堂的,不至于黑得离谱。
二人踱行半刻钟,过了几重银钉门,停在最后一座宫殿。
走过殿内长道,便见银青阶梯,荣锦于阶下撩衣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举目含着深深尊敬,
“师姐。”
数百道阶梯拾级而上,只见,中央镇魂椅座上空,悬嵌着金色法''轮,无具无象,光显大千,流转繁琐复杂的字纹,鎏金似的闪烁。
一声无比恭谨的师姐并未得到回应,金轮光芒万丈,那里面响起的声音肃穆严厉,
“我哪敢当得神女一声师姐。”
九幽素女沉稳中透着薄怒,相比起玄女毫无原则的溺爱,九幽平日对荣锦并不很温和,修道之人最忌杀孽,于是,责骂训诫劈头盖脸冲她而来。
“你结交恶妖,心无疾苦苍生,肆意妄为造下孽端,有甚么脸面来见我?”
“为私情置苍生于不顾,黎民何其悲哀,遇到你这混账做天界尊神!”
荣锦满脸雾水,嘴唇微微翕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愈恭,讪讪低下头去,不敢还嘴半句。
“师姐息怒。”
地府九幽乃明德大善之神,严守死板,眼里揉不得半颗沙子,别提荣锦冻尽了百里鸟兽生物。
越想越是发怒,骂道:“你,你至少能拾条命回来与我说息怒,误杀的生灵却结实丢了性命,难道他们就不算命?犯下如此的滔天大罪,我岂能饶你?殷怜!”
“哎!”殷怜忙上前两步,拱手应声,须臾间执的鵺赤镰已换成一条银锤,柄六寸,精铁铸就,锤身斗大沉重。
莫说那银锤还带着煞气。
“你敢下手轻了,替她挨罚且罢。”
荣锦刚接到殷怜投来的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觉背上钝痛,立时喷咳出一口红雾!
绝对十成十的力道!
以为殷怜好歹留份情面,如今这样,准是报复之前来的时候吐槽几句地府了。
殷怜改名阴险算了。
不过荣锦很快没力气给殷怜改名了。
银锤每挥舞一下,就有一股浓郁的黑气从荣锦口中冒出,荣锦不但没弄清为何无故挨重罚,而且自己还真成了魂归九虚的鬼模样。
亲师姐从头到尾不曾温言关心一句,直让人委屈死了。
她生性倔强,越委屈越是咬紧牙关闷声不吭,无视殷怜做出‘哭’的口型,刚打弯脊背,又立即挺的直直的。
就这样挨了五百下有余,荣锦终于坚持不住趴倒在地上,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殷怜才慢慢停下手。
半点不服软。
这才是真傻子。
照这样打下去,业障未脱净,魂先散了。
“九虚神女,清醒些了吗?”
大概想证明自己尚且清醒,荣锦手脚发软地踉跄起身,起到一半,又一把被殷怜按下去,
她低声絮语:“跪好,地府有事要你帮忙。”
“啊”你要我帮忙,还按着我跪?
近千年不造访地府,求人办事的方式态度变得这么阴间了吗?
九幽虽气怒,又看荣锦迷迷茫茫的可怜样实在好笑,心软的火气也消了,她了解自己师妹虽绝口不提亲娘,却偷偷学了巫术,起的巫神之舞,无人能出其二。
即道:“我单给你百日限期,给冻死者诵经祈礼,来世得福,赎清你犯下的罪过。”
荣锦不敢不应。
***********
祈福不简单,难度在于祭祀衣与祭祀礼的准备,都需要荣锦亲自过目,裁剪缀饰不容一丝差错,累的人脱不开身。
等到好不容易摆平杂事,才知道最难的还不是祈福,生死簿遭到凡间一只猴子大规模的更改,导致很多人对不上号,费力一圈,结果最后祈错人的事件时有发生,荣锦脸色越来越黑。
最好别让她逮到是谁添的乱!
这厢,殷怜听说荣锦近日越发不耐,忙中得闲来找荣锦解释:“阴司空前拥挤,假若你再撂挑子不干,她气火攻心,伤人伤身。”
荣锦翻看着从桌案溢到地上的大堆烂摊子,无情的一本一本解决,心记九幽多日不问一句好话的仇,负气的说:“打我一顿,拿我做苦工,她还伤了身是么?”
“你怎么还糊涂,哪里冤到你了?世间万类生灵种群,只因你冲动便一命呜呼,你就理应担责。”
“这五百锤扫清些业障,不亏。”殷怜转达九幽的话语,循循教她,“神也罢,仙也罢,煌煌六界人族最弱,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哪能随意殃及。”
来地府有些时日了,荣锦知道自己发动龙众术冤杀不少人,便不顶嘴,谨受着教诲。
九幽素女心系苍生,证道临身,度修幽冥,永无实体,却可观人世,可望冥府,易辨鬼神,易窥宿命。她嘴上严厉,心底的爱护亦不少于玄女,自然十分关心荣锦。
她只觉小师妹无人能配,那乱勾生死簿的齐天圣早年在地府横行霸道,便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难说多么满意,三界亿万人中,马马虎虎看得上眼。
也因如此,九幽半字未问罪她与人相恋一事。
只是正如九幽所说,荣锦身为掌法之神也会盲目杀人,故而可知神悯众生者,为少数。
上古时期,走兽多以人为食,涿鹿之战结束仍旧不改吃人,九幽认为,众生平等怎可恃强凌弱,是以消弭真身造这九幽冥府,护持弱小人族。
但人间生灵涂炭依然无人管束,直至上天强行开辟了天外天,稍强的凶兽天神全被打包扔了进去,保持三界平衡。
即便上古不再,九幽仍对如今不悲不悯的神仙透着不满,遑论几百年前玉帝下令焚晒瑶姬,十金乌当空对肉''体凡胎的生灵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她绝不会放任荣锦像这般冷血。
养魂期间,荣锦除了打坐修炼,便是拖着伤体起坛作舞,勤勤恳恳超度枉死鬼。
横死之鬼塞的地府拥挤不堪,事宜艰难繁重,九幽有意使荣锦吃个教训,狠狠牢记于心。命十王皆不助。
有时秦广王偷偷过来探望,荣锦能解脱几刻,术业有专攻,经过秦广王大人的点拨,荣锦深受感触,重新修整生死簿,用心查对无损肉身还阳人间,大大减轻了祈福负担。
之前外界妖王闹世,危及冥府使之动荡不平,上下亡魂暴''乱,殷怜不得不以伤己身,强行掌握幽冥之力护佑,身负重伤。
暴动尚未平息,厚着脸皮去西方要回了佛光七宝灯的陆压又来到地府接人,殷怜将事务推后,亲帅百隶护送。
走时,九幽叫去了她。
“见到师叔,你且代我传句话,就问问在他心里,是荣锦的性命重要,还是她的执念重要。”
同殷怜顺忘川河畔缓缓而行,忘川河水凝璧,疏星冷浸,苍白的彼岸花于风中招展。
走至望乡台,牛头马面捉着一鬼魂,强行灌下孟婆汤,那魂凄厉的哭嚎,“你们放开我——!我还要等我的段郎回来,不然等他回来,会找不到我的!我不能喝!呜呜”
二人路过,正遇这一情形,便知秩序渐渐回归正轨,影影绰绰的鬼魂飘荡聚集,个个惨白着一张脸来瞧。
忽闻一声凄厉鬼啸,随之是枷锁断裂之声,几个恶灵趁乱脱困而出,打伤数人,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间鬼差们束手无策!
却说那四五个恶灵,踉跄冲荣锦扑去!
殷怜眸光坚毅,修眉一敛,纵身飞入那失控的人潮之中,挥舞的赤色镰刀,彷如撕碎黑暗的新月,斩断世间一切罪孽。
不过一会,人群中传来了振奋欢呼声,殷怜凯旋。穹顶红月正盛,她背光而立,若利刃。
身着紫袍,黑面浓须的大汉,一副刚正不阿的面相,他匆匆自半空飘来,眼角略有疲惫之色,拱手拜,“微末小事惊动殷大人,小神惭愧。”
殷怜冰冷着一张脸,“几只猴子便闹得乱哄哄的,办事效率着实令人惊赞。”
钟判官摆摆手,“折煞人也!折煞人也!莫提几只哩,玉带桥那边足三四万,他等顽抗天庭,罪大恶极,上面勒令打入炼狱,刑彀恶火百万年呐。”
“呜呜呜,大王”
“不想被烧了夫人快救救我们”
“嘤嘤嘤,胳膊烧没了好痛”
几只猴子听了,哀怆啼泣,霎时间冥府街头鬼影憧憧,群魔乱舞鬼哭神嚎。
荣锦似感在唤她,不由自主朝那边迈步,紧接着被殷怜高瘦的身姿挡住,“这一群生前做妖害命,你别靠近了。”
与此同时,恶面獠牙的办公鬼差也焦急催促起来,在脖间给他们栓上黑锁链,铁斧柄重重摧断后骨,拉着哀嚎的猴子就往玉带桥走,一并打下无间地狱。
“且慢。”荣锦叫道。
听令,众鬼兵井然有序,停步待命,荣锦抬头看向殷怜,“不要带走。”
殷怜一拍脑门,罕见有了大动作,想起了她不喜吵闹。
眯眼思索一秒,仿佛在想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既然惹你厌烦,又犯下罪孽,要不把滋事魂灵全部诛灭,好不好?”
诛灭?那几只猴子愣住了,听这人口中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一股寒意爬上背心,乱糟糟的求救声竟一时停息下来,止不住的胆怯战栗。
荣锦忍不住观察那帮猴子,一手不适地摸上额头,七零八碎的画面纷至沓来,一手指着其中一只猴子,“不,他他送果子……我……”
殷怜扶她站稳身形,荣锦晃晃脑袋,内心并不想这些猴子受伤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斗上天兵,是有天大的志气,我可以留些时日为他们减轻罪责,你们放了他们还阳。”
“……”殷怜无话,钟判笑说:“姑奶奶呀,地府是勾人的,不干救人的活儿。”
殷怜刚要附和,又见她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两人对视着沉默半天,殷怜防线溃败一地,只得妥协,“行,但他们肉身已毁,我顶多赦它们无罪。”
而后扫了几下瑟缩抱在一处的猴子:“这几只同玉带桥那些,一道送去往生轮回。”
“喏。”钟判俯身领命。
————
愈是靠近七宝灯,魂生牵引,荣锦记忆愈是混乱如麻理不清,她锁紧眉头,心好似空出一块大洞。
但直到酆都城门,如何也捉不住一丝灵光。
迷糊着刚出酆都城,一眼撞见稍显憔悴的陆压,小小的吃了一惊,“师叔?”
听见荣锦的声音响起,那双愧疚的眸子里顿时染上了几分喜色,大步一跨,来到荣锦身前,眼里闪烁的尽是挂念。
“你怎么样?”
荣锦道了句无事,犹疑地问:“师叔,你好像老了很多啊。”
陆压眼角抽了几抽。
“不都是你闹的。”殷怜淡淡扫她一眼,轻飘飘的道:“陆道君最注重保养形貌,恨不得压死我们年轻人一头,为着你头发愁白了一半。”
陆压听得大窘,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在,斜眸向殷怜看过去,“嗬,瞧这一身伤,泰山府君又揍你了?”
殷怜干净利落地陈述:“他现在打不过我。无碍小伤,为救地府,在所不辞。”
“跟随酆都帝学艺几百年,功夫不见长,嘴皮子磨利索了。”陆压挑眉。
趁他们嘴上交锋,荣锦走过去戳了戳陆压手中紫金色的灯,“佛光七宝灯?”
“是啊。”陆压疑惑她为何一眼认出,却也耐心解答:“原本就是你师父造的,叫那西方佛老借了,现在不过物归原主……”
他说着鼻尖一耸,蹙眉,“什么味儿?”
“一些铜臭腥气,这里行贿之风盛行,我和殷怜经过多日的详查,罪行已经暴露多半,还有补救的余地。”荣锦回道。
“救有何用,前几年还罢,清浊之气可分庭抗礼,一直没人出来管管,如今一丝清气不见了。”
陆压摆谱笑了几下,很有几分正经仙人的模样,
“还好没进去,城外边的铜臭气都闻得人发昏,进去不得把本君熏死。”陆压嫌弃。
荣锦忍俊不禁,说的殷怜难堪无比。
眼见陆压不停拿地府取乐,殷怜再是稳成持重,额头也不由跳起了青筋,将九幽交代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
九幽话里带刺,影射陆压的爱太自私,只在意荣锦心里的人是不是他,否则便不管荣锦生死安危也要驱走。
陆压脸色陡然发白,发丝打在鬓角,呼吸微喘,却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看他难过成这样,殷怜稍许舒服一些。
其实九幽有一点是错怪了陆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害荣锦,破魂符咒是与孙悟空相联,荣锦根本不会入骨重伤,只需要打出禁制,魂魄一散,聚齐即可。
谁料对方本意正好是冲荣锦而来,因失误判断导致金身与生魂溶散,陆压懊悔不迭。
他低头敛去眸中愧色,与荣锦道:“施咒者要有你同族精血混于墨中,才能溶尽你一身骨魂,当时孙天外天龙族倾覆三千年了,骨头渣子都找不见一粒,谁还能与你同脉。”
“这个人,不是我同脉……”荣锦对生死看的不重,因此没有怪陆压,只是目中沁着些无奈:“暗中蹊跷,我已经想个透彻,师叔交予我罢。”
陆压还欲说些什么,荣锦道:“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
不等陆压开口回答,她又转身面向殷怜,沉沉叹口气,“我师姐终年沉睡,我并不希望你去冒险,可也知晓阻止不了你。”
殷怜微笑:“我自幼随吾神身侧,看她仁慈拯救苍生,拼尽神力造九幽冥府,为天地永安,她甘愿做个冰冷的金轮受困于此,我也甘愿为此不顾生死。”
两人互相有各自的追求。
看着殷怜固执凛然的眉眼,荣锦仿佛通过眼神触摸到她那颗炽热温柔的心,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我观得此间鬼奴、狱吏、冥王共同勾结,沆瀣一气。但神界古神跟魔族往来,我难免要与他们虚与委蛇,恐怕难再助你,你一定多加小心。”荣锦只能给几句力所能及的关切。
“我知道。”
殷怜弯起嘴角抿出一个极轻极美的笑容,仿若红月下,悄然盛开彼岸之花。
荣锦眉头微舒,踮起脚,虚空拍了拍肩膀鼓励,放心变一缕白烟,飘进灯中。
捧在手心的佛灯光芒普照,陆压脸上却露出痛苦之色,殷怜的质问,只让他想起了荣锦宁愿为孙悟空魂消身散的情深,这就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直直的扎进人心里。
“我不会放手的,对你,我绝不会放手的。”陆压低了眉眼,嘴里传出一声疯狂的低喃,入耳极为动听,仿若在诉说情人间的亲昵。
这混沌圣人心悦荣锦,在他们这个级别的神仙里不是甚么隐秘。
殷怜兹当没听见如此自私的语言,目送一人一灯离开了鬼界。
然后转过身来。
雄伟的酆都城门,无声诉说地府的公正无私,城内上空却隐放黄金的光芒,笼罩整个地府,阴森森墨雾弥漫,搞的屈死鬼城,昏错沉沉昼夜难分。
值此阴阳倒错,投机取巧之辈如笋出土,贪赃枉法之徒猖獗狂放,可见想还地府一片清明,难如登天。
你不惜证道消身所换的,值得吗?
殷怜凝望笼在黑雾中的一截檐角,那是森罗正殿。
她单手解下皮革眼罩,左眼没了压制,即刻长出花来,迅速占满整个眼球。
半边脸血丝遍布,其形如无数橄榄花枝扎根其上,以整个人为养料疯狂滋生,目中花妖冶诡邪,衬得一张俊美脸庞骇人十分。
右边朗目由怅然心疼,渐渐转为执着坚定,她低头弯腰,行起至高礼节,道,
“吾神九幽,殷怜毕生,佑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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