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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死一线的转机4


随着刘局的话音落下,顾行有一瞬间脑子短路,每个字他都明白,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颜辞镜跟连续纵火案有什么关系……

        刘局的眼光凌厉,像刚开刃的刀子一下一下割过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没有刚才大杀四方的慷慨激昂,反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宁静,字字句句都充斥着冰冷的敌意。

        “当年我们崇恭和咸景支队成立的专案小组,在结案以后并没有马上解散,而是在各个案发现场安装隐形监控,看是否剩下漏网之鱼,你昏迷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之内,此人在监控下出现了三次!三个不同的第一案发现场分别一次!”

        刘局的语气抑扬顿挫,相当具备画面感,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过去,只见颜辞镜的身形一半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另一半沐浴在led灯的柔和光下,白墙上映着他的侧影,高而直的鼻影轮廓特别清晰。

        仿佛是画师用了最冷的色调,精雕细琢出的一张脸。

        他安静地和刘局四目相对,双手放在大衣兜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行蓦地反应过来,原本有些涣散的瞳眸缓缓聚焦,思绪也在这一刻通透了。

        影视剧中有一个推理定律,百分之八十的凶手会重返犯罪现场。

        但更多的研究显示,作案后回不回犯罪现场,得看罪犯是什么人。如果犯罪嫌疑人是有预谋的,并当他认为犯罪过程完美得如同一件艺术品时,他会以炫耀的姿态出现在现场。同时重返现场回味作案过程,犯罪嫌疑人可能会再次享有虐杀的快感。也有惯犯抱着学习的心态回到现场,了解案子的进展,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以便下次更缜密地作案。

        颜辞镜显然都有可能。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性,他现身不同案发现场的这一事实就足以让警方将他定为嫌疑人。

        最终的结果也不难想象,警方没有证据,拘留二十四小时后自动放人,再加上作为主力军的我方刑警损失过半,负责整起案件的总指挥下落不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周斌忽然鲤鱼打挺似的张大嘴,“啊!差点忘了,顾队,我们从柴犬脖子的项圈上提取出了很多组指纹,由于基数太大就没有做筛查,还有赵法医说那根勒死的凶器上残留了很多表皮细胞,方主任正在实验室做dna检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结果。”

        周斌这孩子就是实诚。

        “行,我知道了。”顾行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他推动遥控手柄慢慢绕过暴脾气的领导,云淡风轻地道,“刘局,他是我请来的心理学顾问,只是忘了给您批示,等这案子结束,我就提交他顾问身份的申请书。”

        刘局闻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有刹那间的漏空,直到某人快要转角没入审讯室,他才回过神,“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资料本全甩给了那绑着固定板的影子。

        “哗啦”一声稀稀拉拉掉在地上,没砸中,刘局掩饰尴尬地咳了咳,“小李!去,帮我捡回来。”

        李袖琴正猫着步子溜回办公室,陡然被点了名,登时立正站好,“是!”

        她是和陈俊安同一批进来的刑警,长相干净清秀,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制服显得精神满满,刘局碍于她女生的身份不适合外勤,就暂时将她安排在内勤,但她依旧非常羡慕能出外勤的陈俊安。

        和顾队一起办案可是每一个警校学生的梦想,陈俊安属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某个“不识好歹”的鹌鹑这里瞧瞧那里望望,默默地想该不该跟着顾队进去。

        直到李袖琴捡回了资料,他才唯唯诺诺地垫着脚尖走向审讯室的方向。

        颜辞镜踏出一步,那一半阴暗面就恰到好处地被柔光冲淡,看上去又斯文又儒雅,像古代赴京赶考的俊秀书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鬼姐姐我阳气充足,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肥美气息。

        他跟在陈俊安身后,和刘局擦肩而过,冲人微微一笑,“刘局长,失陪。”

        刘局:“……”

        ·

        顾行抵达审讯室的时候眉头紧锁,手心发汗,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他又吞下两粒止疼药,推门而入。

        夏梨没有戴手铐,审讯椅也没锁上,桌子上放着热茶和零食,属实是极好的待遇了。

        然而她坐在椅子上满脸烦躁,窸窸窣窣啃着左手大拇指,细细瞥来,那右手的拇指指甲已经啃光了,甚至啃得肉都露了出来,渗出鲜红的血。

        她见有人进来,慌忙把手放到桌子底下,身体也坐得端正,嘴角强行挤出一抹笑意,乖巧地道:“警官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顾行控制手柄悠悠上前,拉开座椅来到夏梨正对面,答非所问地道:“平时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他们面对面对视,夏梨看见顾行清明的棕色虹膜倒映着自己的脸,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以至于事先被交代的那些手段都失了灵,只有被□□之后与时俱增的危机感。

        “写日记……会写一点……一般都是有时间了写……没事的时候不写……”她刚拿下去没多久的拇指指甲又送到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起来,上半身窝在铁椅里情不自禁地挪换位置,好像哪个位置都不舒服。

        顾行不用想都知道——她犯隐了。

        但他权当不知道,依旧淡淡地道:“其实我挺纳闷的,你一个房东竟然不关心是谁烧了自己的房子,从头至尾没问过相关问题。”

        夏梨瞳孔骤缩,就宛如小时候第一次被大人拆穿了撒谎,内心的窘迫裹挟着即将到来的惩罚,一股脑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开始急剧抖动,呼吸加重,“我……我忘了……杀死颜阿姨的凶手还没抓到……我不太好问房子的问题,杀人犯总比纵火犯重要……”

        “诶?那就奇怪了。”顾行故作惊讶地倾身逼近,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一个相对亲密的距离,而后直视她抖动的瞳孔含笑道,“我并没有说纵火烧屋子的人和杀颜华的人是两个人啊。”

        夏梨怔住了。

        顾行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颜华是被活活烧死的,所以我们会理所应当以为杀死颜华的人和纵火犯为同一人,其实错了,那么夏小姐,你是怎么跳出思维框的呢?”

        夏梨惊惧交加地一抬头,撞上顾行如狼一般敏锐审视的目光,登时吓得打了个激灵,随即缩回椅背止不住地摇头,“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顾行深深一口气,上半身重新收回轮椅里,粗糙修长的十指交叠放在大腿上,即便表面掩不住的病气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弱,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那股属于警察的威严,却格外清晰,“房屋在重度烧毁的过程的确能将所有遗留的毛发、指纹、表皮细胞等焚烧殆尽,他们没骗你,但同样的,也只是局限于烧毁的那一亩三分地而已。”

        夏梨呆呆地望着他。

        “但你好像忘了,”顾行转动黑眼珠看着她,“那只柴犬并没有被焚毁。”

        夏梨闻言猛地瞪大了双眼,就像听见什么极其恐怖的鬼故事,指甲咬得越来越快,几乎把一块完好的指甲壳咬到只剩一半,露出大片鲜嫩粉红的肉。

        顾行停顿一下观察她的动作,继续道:“柴犬脖子的交叉线在前端,所以我们认为凶手是在面对狗的时候将狗勒死的,实则不然,凶手虽然把交叉线放在了脖子前面,但他却是背对着狗的,因为……”

        夏梨完全不敢看顾行的眼睛,身体觳觫的幅度越来越大。

        “它前面有一个它认识的人,一直对它友好、投喂它的人。”

        夏梨紧紧闭上了眼,后槽牙磨出吱吱的响动,咬肌一突一突地张出青筋,就像人在逃避不想面对的事时下意识的动作。

        接着顾行沉稳又低磁的音色响起,夏梨只觉得心脏都滞后了一拍,“也就是你,夏梨,你帮助凶手完成了这一系列谋杀。”

        但她听到肯定答案后反而生出一丝别样的超脱来,仿佛一块悬在空中的石子总算落地,表情轻松了许多。

        顾行要的就是她现在的“轻松”。

        击破嫌疑人的防线后,他们往往知无不言。

        “我看过柴犬的勒痕,非常深,以你的臂力绝不可能,但狗这种有灵性的生物势必不会等着凶手将他弄死,它要么上去和凶手拼命,要么躲得远远的,柴犬大部分胆小怕事,躲起来的可能性更大,听不到熟人的声音绝不会出来,而你,就是那个将它唤出来的‘熟人’。”

        夏梨吞咽口水,去拿桌上的矿泉水。

        谁知被顾行连手带瓶一把按住,“柴犬佩戴的项圈很宽,提取指纹非常容易,勒线上残留的表皮细胞也是逃不掉的铁证,如果你能将事实说出来,我们会酌情给你减刑。”

        当嫌疑人快要开口说话时千万不能让他们喝水,他们会将真相随着水一起吞进肚子。

        可当夏梨听见那句“减刑”,犹如突然就无所谓了,她哼出一个冷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警官,我的人生早就废了,从颜华第一次要我尝试笑气的时候就废了。”

        女孩平静的眸子里是郁结得难以化解的恨意,就这么藏在看似温柔的假面之下,直到最后一刻才显露山水。

        顾行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堪堪松开了手,“想喝就喝吧。”

        夏梨拿起水瓶,送进嘴里。

        “但是夏梨,”顾行的目光柔和起来,他敛起作为刑警的锋芒,仅仅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语重心长地道,“你有没有想过,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这一生有多么平坦顺畅,而是因为这路上太多挑战,你战胜一个挑战,才更能接近‘人’的本质。”

        夏梨喝水的动作一停,眼神即刻变得防备,“你懂什么?别装作一副很懂的样子!”

        “我不需要懂,夏梨,”顾行静静地道,“你这样的孩子我看太多了,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没有描绘过未来,就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确有部分原因不是你的错,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毫无过错吗?”

        夏梨:“……”

        “没有人会不犯错,你今年才二十岁,”顾行的眉皱了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不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为什么要把自己划成和他们对等的一方?”

        话音甫落,夏梨的表情有一丝微弱的缓和,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您……相信我不是杀人犯?”

        她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

        顾行颔首道:“当然,你的手干干净净,你能回头。”

        他偏头喘了两口气,止疼药都压不住这疯涨的疼痛,冷汗滴进乌黑鬓发,衬得他原本精悍的身体竟略显单薄。

        而室外,颜辞镜站在观察玻璃前,表面和平常无异,内心那股说不出道不明、却猛烈得快要迸发而出的情愫隐隐作痛,只见他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可我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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