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三十一章 石径（01）

昔山有岳麓，矗湘江西岸，古木森森，以红枫为最。

        垂拱元年，春始冬末，山木久绿不凋，人皆称奇景，慕名来者众。

        明年道俱去，山中猛兽横行，进者祸，固有“邪山”一说。

        天霜坐在院子西边自己做的秋千架上，绿色藤蔓裹得粗麻绳严严实实，转眼已是自己进山的第三个年头，真正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父母是谁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当然这些问题都不曾对她造成过困扰，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红翠楼里的那些姑娘会对此如此执着。

        从被卖进红翠楼的那刻起，浓妆艳抹的老鸨甩动脂粉味道浓烈的绣花手帕说出天霜这个名字时，就注定天霜二字伴随她此生。

        实则一个名字于人生来说也无关痛痒，关键是自己有无同命运博弈的勇气和信心。就如现在的自己，天霜还是叫天霜，却能扔掉假笑在天气晴好蓝天醉人的清晨安静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天霜——”顾西斜随口唤了声，以前这时候该从东边厨房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了。今日他凝神细听了好几次，迟迟未闻其声。

        没有人回答，他迅速将柴火扔进炉中开门去了厨房，灶间几只松鼠欢蹦，他不耐烦的挥了挥右手，从袖间掉落几颗丹丸，松鼠们一拥而上抢了去。

        “今天便宜你们了，也好，吃了多活几年，即便风景不变，多看看也是好的！”他边走边自言自语。

        “天霜——”他接连叫了好几声。

        天霜从睡梦中惊醒，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秋天来了，冬天也不会远了，一年就这样清爽而干净的逝去。她一拍脑袋，看这太阳，已然过了早膳时间。

        “这——你做的？”顾西斜倚在木桩上懒懒地问，这姑娘是个妙人儿，洗衣做饭修补房子样样都能，看来自己当初决定让她留在身边确是个正确的决定。

        天霜看见顾西斜吃了一惊，平时极少见他离开过他的炼丹房。当然自己也未进去过，饭熟了把饭菜端过去放在门前敲门知会他一声，去山里砍柴到地里种菜亦在门前知会他一声。唯一能见他便是掌灯时分在院后裹着夜色练剑。

        “闲着没事，就找点事做做！你饿了吧，我先去做饭！”

        顾西斜点头，负手现出庄重的神色，还未遇见冉语时在天宫自己也是个爱笑的神仙，散漫无羁。可是冉语说不喜欢他对别人的笑，他便收敛了许多，这收敛竟不知不觉持续了千年。

        他走过去在秋千架上坐下，头顶的枫树上挂着几只垂死挣扎的蝉扯着嗓子嘶叫，出来只活一个夏天，虽然自己喜欢清净，且也不赶它们走，笑着走完最后的日子是对生命的尊重。

        “再等等吧！明年再等不到就不再等了！”这样的话他对自己说过无数遍，可是现在自己仍旧挣扎着活在世间。

        “你这条命也不要再熬了，枯灯一盏，早死早超生！”荆条公子在他身旁坐下，“看看，白发越来越多了！”他顺手捻了他的几缕头发又放开。

        “可是从和尚那里过来？”

        “放心，这么多年，我可没跟他们提起过你，他们还以为我在秦淮河畔喝花酒呢！”

        “就让他们认为我死了吧！”

        “哎，你要死就死吧！别只嘴上说呀，我这样两头跑也不是事儿！要我在天宫当了值还有谁来看你这老病残躯！”

        “快了，就到明年秋天吧！”说罢抬手挽起袖子将右手送到荆条公子跟前，“施针吧，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活到明年秋天！”又换了恳求的语气，“拜托了！”

        荆条公子长叹，“世人都道神仙好，殊不知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依旧不可避免。”他想到和尚，那个为民众疾苦而心怀悲悯的普渡人现在又到了何方，以顾西斜目前的情况，和尚的事还是不要告知他好了，免得再添一层羁绊就更不舍过奈何桥了。

        “她也在这里。”顾西斜的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豆大的血涌上皮肤，“激动什么，你这血可是相当珍贵的！”荆条公子拔出针，食指中指紫光乍现把血沿针送回了身体。“估计是没脸见你！”

        顾西斜完全没听他言，这么多年伪装成功，“好像不用等到明年了！”即便是同样的风景，他还是想再看看，想了想又道，“是我没脸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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