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十五章 石径（05）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阳光挤过窗棂在地上缓缓走，每天都和清晨不期而遇，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天霜从细密的针脚里回神，打了结咬断线收了针，她站起来把衣服捋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满意的放在床上叠好。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元节这天完了工，这身衣服穿在顾西斜身上一定很好看。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阳光一股脑儿涌了进来，笑闹着裹着灰尘嬉戏。转身看见油灯还亮着，便过去灭了灯。灭了灯后余光又不自觉落在衣服上，做好了现在就给他吧，便拿着衣服出了房门。

        顾西斜抱着桐木琴走在回家的路上，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走不了几步就开始喘气，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走到一处山溪旁，他盘腿坐下，气运丹田自我调养，彼岸之毒在身体内游走，彼岸近岸，性寒，需要以火压制。

        这把琴放在江州琴行的老板黎九重处，此人祖上世代以制琴为生，曾祖父曾为宫廷御用琴师，不仅琴制得好，还抚得一手好琴。到他这代，抚琴的技艺遗失殆尽，他也不是个无用之人，琴依然制得好，不过改了抚琴会了吹箫。他还没有遇到过箫比他吹得更好的人。

        黎九重这些年一直游走四方，琴行的灰也不知积了多少层。那日他从荆条公子口中得知黎九重已经云游归来，不过要找之人依旧遍寻不得，其祖父也在郁郁中离世。

        想见而不得的人，想做而不得的事，想囚而不得的情，一生中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不完满，便是常态。

        此番前去取琴听黎九重讲了折戟剑客的故事，因而耽误了些时间，不过即便步行，也能在天黑前赶回。他原想着今早就能回，所以昨晚离开时便没有知会天霜。院子周围都设下了结界，自己晚回去，应该也不会有事。

        天霜挎着篮子走在去田地的小路上，阳光送暖，绿叶上的霜化成了水，沾上裙摆，裙摆的颜色渐深。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她只想和顾西斜在这里长长久久，即便不能长长久久，这样待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也是好的，自己是何时有这样的想法的？应该是他说出“活在九月比较好”这句话的时候吧！

        回来的路上她遇到了青衫女子。

        女子闪到她跟前递给她一把匕首，眼神委屈，语气坚定的叫她杀了她。当初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从红翠楼逃出，后来遇上顾西斜，现在完全断了死的念头，她要像这漫山的绿色枫叶，不求长生不死，但求有生之年能好好陪在他身边。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她指了指头顶的枫叶，“就像这些枫叶一样！”她拎着菜篮子走了一段回头不见了青衫女子，她知道她没有走远，“我知道，这些天你一直跟着我，警告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啊，管你是人还是还是妖还是鬼，我都不怕！”

        冉优化作一道绿光从枫树里出来，看着女子高挑的身形嘴角勾起阴冷的笑。

        顾西斜找到天霜时天霜正徘徊在一片坟地走不出，月光清冷，她倒没觉得害怕，只觉得可惜了今晚这样的月色。借着给他做衣服的功劳，她正好可以提出和他一起在院子里赏月。

        中元节又称鬼节，这天邪祟横行，豺鬼当道，出来专找人寄居可以去热闹的集市上逛逛。她素来不信，只借着月光埋头一个劲儿地向前走，一直走下去总会看见一星半点儿亮光。

        “顾西斜——”顾西斜像是从月亮中蹦出来般出现在她跟前。

        “怎么会来这儿？”

        “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

        顾西斜伸出右手，欲替她拢好额前的乱发，手停在半空，身后惊现的熟悉笑脸在月光下看得分明。还是和千年前一样，乌发齐腰，笑意盈盈，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天霜握住他停在半空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与此同时，她看见对方身后女子苍白脸庞荡出的尖利狰狞的笑，那双绿瞳在同她的目光相撞时面庞也散作白色冰凌，她以为那冰凌会向他们延展过来，便下意识跑过去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在他腰际保住了他。

        荆条公子说过人的体温可以暂缓彼岸之毒寒气的侵袭，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顾西斜是她在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要交付真心的人。顾西斜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这样的拥抱姿势太过熟悉，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人这样拥抱过他，内心的歉疚和悔恨若山谷里的雾气升腾。

        天霜知道自己现在想留住的这个男人抹掉了整座山随季节变换而变换的色彩，他强大的长生欲念把所有树叶植物都变成了绿色，封住了所有的山上道路，将整座山据为己有。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个自私的人。

        当然自己得以幻化成人形该感谢顾西斜，说到底她只是被他抹掉的那团红色，火红火红的颜色，看起来整座山都在燃烧的颜色。

        出了山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有虫鸣鸟叫，还有喧闹的人群，绚烂的烟火；不仅有甘甜的山泉，还有清冽的美酒；不止有花草虫鱼，还有琴棋书画。好是好，可偏偏自己初次幻化成人行，法力低微，出去不谙世事，在街上晃荡了一天后就被卖进了青楼。

        老鸨嫌弃自己脸上被划出的血痕，一声令下发配去了后院打杂，幸而自己学什么都快，烧得一手好菜，才算有了立足之地。

        后来脸上的疤痕渐好，翠红楼的如花姑娘又说要教自己抚琴，哪知抚琴后是要自己替她嫁给钟家老爷，自此便知世事艰险，还是回山比较好，收拾行囊费了好大劲儿从红翠楼里逃了出来。

        全城搜捕还不算，其间还遇到了几伙山匪，幸好最后醒来到了山里，也知道了那位曾在天宫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天狱九星卒大人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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