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十六章 飞花（06）

现在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流光是他黎弗生的妹妹，那个孤星入命祸及家人从小被父亲遗弃的亲妹妹。

        他始终记得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每年的月亮都这般惊人的一模一样，难怪记忆这么不容易被抹去。没错，带着黎九重走得越远越好，永远让他不要进那座宫殿就是对妹妹在天之灵的告慰。

        她进了去，就搭上了一生。而他怀抱着琴跟着她进了去，要不是她，他也就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您又在想事情了？”黎九重小心翼翼问。

        黎弗生右手反手握住黎九重的手，又抽出左手拍着他的后背，“他应该长成你那样的，要是长成你那样我也就放心了！”影子脸上关切的笑凝住，他低下头低头看着被晒得腾起灰尘的路面。多次都去村口的柳树下接他，以为现在的生活就是自然而然，即便他心底都明了，也没想过他会这样在人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说出。

        “不要怕，孩子，没什么的！”黎弗生紧握他因惊奇而抽回的手，都说孤星入命的人不会有孩子，即便有了孩子也不会活下来，除非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同地生的孩子代他承受苦难，代他死去。

        他以前不懂这话的意思，可自从认出黎九重不是黎九重的那刻起他恍然大悟。影子随行，他是人出生时携带着的一个更为可怜的生命。热爱光明，却又被光明禁锢。

        “您知道我？”他顿住没有接着再问下去，“什么时候？”

        “十年前三月十二，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重儿嘛，利欲心太重，在他身上，我看不见这样清明的月光！”他后来多次看见黎九重对着空气讲话，观察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影子讲话，常年辗转，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那孩子确实是太孤独了。

        “您到底是谁？”

        “你们的娘亲是我妹妹！”

        寒露。几场秋雨后又染上了一层霜。

        柳树叶渐次飘落，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杈。黎九重这些时日一直游荡在南集市的酒楼戏楼还有花船处，奇怪的是各处的人看他的眼光都向上提了几分。联系最近影子总是趁机跑出去的事，所有的奇怪都变成了自然而然。

        黎九重蹬着双断了底的麻布鞋走在街上，未干路面的积水钻进鞋里送来些微的凉意。

        这一带是达官贵族子弟的常聚之地，他自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谋得一官半职，无奈自己看见书就觉得头晕，舞枪弄棒的还行，参加过几次武举，身份低微，打到半路就被叫停，也起过冲突，终究以一己之力终难敌万人。

        “哎，这不是黎家公子吗？今日来逛逛？”迎春酒楼的孙掌柜站在酒楼前眯着眼带着恭敬的笑，他在心里呕吐。这人素来狗眼看人低，之前对他爱搭不理，看见他都要吐口口水在地上，今日倒主动跟他搭话，实际上他们都是同类人，所以谁也不能看不起谁。

        “哎，您好，生意兴隆啊！”黎九重面带微笑。

        孙掌柜收了笑颜，转为讨好，“哪里哪里，还不是仰仗您来捧场吗？”边说边伸长脖子在黎九重身后寻找，黎九重向左走了几步看自己身后，只有喧闹的人群。“今天那位公子没同您一起来？”黎九重在心里感叹，果然突然改变态度热情起来的人其动机都是值得怀疑的，影子总趁机出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他今天啊，有事情耽搁了，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带他来！”

        孙掌柜听后喜不自禁，边把黎九重往里请边道：“楼里新来了厨子，那酱汁鸭脖，他做的说是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黎九重也不推脱，大着步子挂满笑颜的进了门。

        酒足饭饱之后他百无聊赖荡在街上，走着走着不自觉到了村口，他看见落了叶子只剩光秃秃枝杈的柳树，斗转星移，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影子常来的地方吧！他想。

        “哥——”明睢臣跑过去右臂搭在他肩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抬头看着叶子全落了的柳树若有所思。

        他偏头注视着身旁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看他的穿着打扮，必是孙掌柜口中的那位贵公子无疑了。以兄弟相称，必是交情很好，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得影子，当然也没有有人比影子更懂得他。所以他们才需要互相隐瞒，互不侵犯。

        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偷偷带出来的桂花酥递给身旁的人，黎九重一头雾水地接过，影子确实偏爱这东西，至于他自己嘛，吃了过敏，会起满身的红疹。“时间过得真快！咱们认识的时候这柳树还没发芽呢！”

        黎九重心中暗喜，“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的生命周期足以把这些都看一遍了！”他学着影子的语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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