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十七章 烟渚（07）

圆月挂在树梢，七尾吸了口冷气，她站在一旁的草丛中跺脚，周围已经泛黄的野草跟着她的步伐起伏。看见拿着锄头刨开野草的烟主不敢说一句话，石碑上赫然写着“夫君颜无言之墓”，为了避免月色制造出来的假象，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实没错。

        一向把这座坟当作宝贝小心呵护着的怀沙今天确实下了莫大的决心，遍寻那日在村口见过的人无果，她觉得自己忽略了太多的事情。今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颜无言的尸骨给刨出来。

        “来，搭把手！”她扔掉锄头，有用双手刨了一阵，总算见到了棺材的一角，那刻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这绝非自己亲手培土的坟墓。

        七尾探头看见棺材，她打了个寒噤走过去，她倒不是怕棺材和尸骨，只是觉得烟主反常，看来不日将会有大事发生。她绕着棺材把上面的泥土拍干净，“你让开！”怀沙拂袖的瞬间棺材盖缓缓移开。里面空无一物。

        村里子各家院里都燃着火把，灯火通明。邑轻尘手中握着的笔倏然变成一把褐色弯刀，入洞明书院的信物，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带在身边。那个盗走自己眼睛的人，时过十多年再冒出来，看来终究是不放心自己。

        刀锋和月光相撞，一缕寒光映在他眼睛的白色丝巾。院外传来妇女们的谈笑声，或训斥自家孩子，或念叨今日的道听途说。

        昨日听说戏依楼里死了人，当时准备去看看，后来回来听阿翁说起，那人也丢了双眼。如此想来，莫非干净的眼睛真的能洗除心上的尘垢？白日怀沙说过画中的风景很是熟悉，可是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那些风景，没错，定是自己的双眼还活着，还好好存在于某个人身上。弯刀瞬时变成一支狼毫，他将其放在袖中，站起来走到卧房拿了披风走了出去。

        江畔的风里有了冬日的刻骨凉意。他解开系在岸边的小舟，诗中之景存在，自己跟随江流应该能找到，这样也能找到相关盗了自己双眼的人的线索。

        “哎，你这瞎子真是够能折腾！”怀沙侧躺在船头，看着摸黑寻找船篙的人。

        船在江面打了旋儿，画家走到船尾船才停住，他慢悠悠坐下，适才确实是自己心急了。他原想此生就这样做个不引人注目的瞎眼画家活下去，可是现在又平白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看来你也遇到了烦心事儿，我们两个遇到了烦心事儿的人，不如说一说各自的烦心事儿吧？”怀沙坐在船的那头看着沙洲的方向沉默不语，“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先说说我的吧！”小舟在江面寂静飘荡，没有目的，不知归期。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具体地说十二年前也是翩翩公子，走在街上姑娘们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也有仙根，现在天下习武之人都抢着去的洞明学院，差一点就进了。只可惜呀，我是一个连自己的双眼都保护不了的人，又怎能守护天下苍生呢？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画家嘴角溢出几丝苦笑，“究竟是怎样洞明，又是怎样练达呢？”

        “所以，你的眼睛？”

        “被偷走了，现在说不定在某个人身上，也不知道拥有我洞明之眼的人是否真正做到了人情练达！”怀沙心中明了，近期出现的命案都与盗取眼睛的人有关。

        “在下请问姑娘一个问题，请姑娘务必如实相告！”

        “什么？”

        “姑娘究竟是谁？为何第一次见面就想置我于死地？”

        “当时认为你和我夫君的死有关系，五年前吧！我们住的沙洲上来了一群人，那群人不仅带走了沙洲上所有的金石，后来还找来了一群人把我们悉心栽种的树木全部砍了运走。”

        画家在此地这么多年，未听说江中有沙洲的事，“每个见过沙洲的人，都必须死，当然，他们也根本不可能见到了！自从树木和金石被洗劫一空后，沙洲就沉到了江底！”

        “所以，我也在那群人当中？”

        “你不在难道我会来找你吗？”

        “我这双眼睛六年前就瞎了，这些年一直待在山居村，看也没看过沙洲，更别提去了，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你当时确实看清是我？”

        她上下打量着邑轻尘，像又觉得不像，一瞬颜无言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两个人高矮身量差不多，她现在更加肯定那个人就是骗子，害沙洲沉没的罪魁祸首。

        画家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空气急忙掀开甲板，从里面拿出一瓶桂花酿，“哎，大口吸气吐气，千万不要发脾气呀！”这时候发脾气还不得浪滔天？又弓着身子在里面摸了一阵，他同阿翁出去捕过几次鱼，知道他习惯藏一壶酒在船舱，杯子今日却没有。

        “要不要喝点暖暖身子？”怀沙从船头几步跨到船尾从邑轻尘手中接过酒壶一饮而尽。邑轻尘从她手中接过空酒壶又拉她在身边坐下，果然是个爽快的女子，他想，旖旎曾经也是那样的人，只是后来再相见时她也成了亲，他心里觉得没了以前的样子也正常。

        他嘴角荡出笑意，“这酒后劲儿大，可不能由着性子喝！”

        怀沙嗔他一眼，“你管我？”语带委屈，“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她不是心慈手软也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这几年杀的人，也不过一些欺压百姓的人或是贪官污吏，可是现在想着竟然觉得很委屈了。

        颜无言根本没死，而这些年自己一直像个傻子一样与自己为敌，始终陷在自己当初为何没能救得了他的责问中，不仅没死，还是个卑鄙小人，为什么自己看清一个人，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己是被他那双干净明澈的眼睛骗了吧！

        颜无言天生痼疾，脑袋会定期疼痛，是在战争中留下的创伤，她第一次见他是在茫茫大漠，当时她不过是个初得以幻化成人形的沙灵，那时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温柔且温暖，所以就决然将他带来了这江中的沙洲，后来两人结为夫妻。

        现在想来，她依然觉得自己是爱他的，可是不是爱他的人，而是爱上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透明，比日月星辰都要美，她热爱阳光，正因为那双眼睛里有阳光。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放声大哭，画家听见女子的哭声慌了神，“我不是想管你，喝完了也没关系，待船靠了岸再去买来就是了！”他从怀中摸出手帕，是那方自己做的手帕，小心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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