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华愿!你嗜杀成性,该永坠阎罗恶鬼地狱,不得好死!”
原本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仙宗掌门匍匐在地,浑浊暗黄的眼珠中闪动着深入刻骨的恐惧,双手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十指渗出血迹。
他大声咒骂眼前的女子,企图缓解死亡带给他的窒息恐惧和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晨光熹微,灰蒙蒙的天空被烧得火红滚烫,橙红色泼墨一般染了半边天,映红了女子瘦削苍白的脸。
女子迎风而立,身后是鬼哭狼嚎的鬼泣崖,身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幽蓝色的灵火肆虐,寸草不生。
一袭红衣布满了被刀剑撕裂的口子,随着初秋的晨风猎猎作响。
鲜红的血从衣衫上每个撕裂的缝隙溢出,将火红色的衣裙染得更加艳红。
细弱的胳膊上鲜血汩汩而流,肆意地从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顺着森冷泛光的漆黑剑锋滴落在地,浸红了一小片土地。
红衣女子抬起一只脚狠狠压在瑟瑟发抖的仙宗掌门胸前,水纱锦缎制成的靴子重重碾动。
干瘦苍老的手已经恢复成原本的纤细白皙,握着漆黑如墨的剑柄轻轻拖动,长剑与地上的沙砾磨出刺耳的声音。
“御兽门,沈岩掌门。”
沈岩耳边响起女子清冷的声音,如碎玉入盘,如冰雨倾泻。
感受着贴在脸上冰冷生硬的长剑,沈岩心中的信念高墙轰然倒塌,他颤颤巍巍地开口求饶:“我——”
长剑入体,温热的鲜血以黑剑为中心迸发而出,在他胸前开出一朵极艳丽的血花。
沈岩眼睛猛地睁大,眼中倒映出女子雪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不甘的头颅缓缓低垂下去,未尽的求饶全数湮灭在风中。
在他意识消散之际,红衣女子已是满头乌发,老态尽消。
细软的墨发轻轻扬起,随着风攀上青黛细眉,从女子鸦黑的长睫上滑落,将女子精致苍白的脸掩在下面,徒留一双清澈透亮的桃花眼温润如波。
女子轻轻拭去脸上已经温凉的血迹,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瑰丽的笑容,声音宛若柔和叮嘱:
“沈岩,华愿已死,我叫卫愿。”
红日缓缓从东方升起,苍青色的晨雾散去。
红衣女子转身跃下鬼泣崖,黑色长剑孤立于四野,剑身微颤,哀鸣不绝。
修真界晟祁十一年,四大仙宗掌门、长老及门下部分弟子共一百九十一人命丧鬼泣崖,唯一化形的奇花尾鸢跃下鬼泣崖,尸骨无存。
一百年后。
佰仟山上的雾气才刚刚散去一些,足以让东方的日头漏出一点橙光。
一袭粉裙的品番边走边翻着储物袋,计算着这五年来所有的收入,接完山下这个任务正好能凑齐二百灵珠,为自己买一个中品的护甲。
品番满意地将储物袋放好,匆匆向凤鸣镇赶去。
从佰仟山底到凤鸣镇,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品番到时镇外已聚集了三五闲散修仙家。
因着凤鸣镇是受佰仟山庇护的,所以凤鸣镇和周围几个镇子的任务都是由佰仟宗的仙家领头。
“各位仙家久等,请各位随我一起进镇拿下那烈虎!”品番向几位已到的仙家作了一揖,随即抬脚迈向镇内。
这烈虎原本是魔林常见的魔兽,全身赤红,身高两丈,额上黑色魔纹交汇,力大无穷,擅火,法力深厚者可口吐人言。
寻常烈虎修炼艰难,修为浅显,即使是品番这样的初级修炼者亦可一战。
至于法力深厚到可以开口说话的烈虎只在魔境出现,若是出现在凤鸣镇,不等众人求救它便已然将镇子屠尽了。
所以品番等人很有信心拿下这只烈虎。
品番与几位仙家到时,一只火红色的老虎正张着血盆大口喷出烈烈魔火。
房屋瞬时化为灰烬,整条长街几近焚尽。
品番掏出一柄黑色长弓,右脚后撤,左手紧握弓柄,右手两指勾住弓弦将长弓拉满,一支银色的流矢向烈虎射去。
周围的其他仙家也各自掏出法宝,纷纷向烈虎掷去五颜六色的法术光球。
烈虎一时不防被各个法术击得后退三丈,勃然大怒,向着品番他们狂奔而来。
品番几人欲起身飞撤,不料烈虎一尾甩来,将他们从半空拦下,砸进了长街的青石板里。
品番心道“完蛋!”,竟连这烈虎的一招都未接下。
寻常烈虎不擅速度,能这么快飞速而来到他们面前的这只,恐怕道行不浅。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烈虎口吐人言:
“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拦大爷我?”
“我这就把你们烤成黑炭,省得听你们逼逼赖赖!”
烈虎张口就要再次吐出蓝色魔火,品番等人刚从坑里爬出,来不及撤回安全区域,心中暗道命不保矣!
这时,两只草鞋从远处疾速甩来,塞了烈虎一嘴,魔火没等吐出口就卡在了嗓子里。
品番虎口逃生,心中喜悦激荡,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何人。
周边是烧毁的废墟灰烬,热浪裹挟着滚滚黑烟弥漫,耳边尤有妇孺惊声呼喊。
唯有远处一点青色于喧嚣绝望之外,一袭青衣由远而近,乌色的发丝飞扬,撑伞的女子于半空中飞来,身上佩环叮呤,不染丝毫烟灰。
青衣女子在品番面前落地,一阵清竹气息扑到品番脸上。
品番回神时,只见女子眼角带笑,客客气气地说:“我来晚了,抱歉。”
话毕,青衣女子手中蓄起白色的法术光团,足尖一点,向烈虎飞掠而去。
烈虎将嘴里的两只鞋子“呸”得吐出来,又冲鞋子吐了两个火球泄恨,却不知为何两只鞋子安然无恙。
烈虎越发恼怒,怒吼一声向青衣女子冲来,企图故技重施,用尾巴将来者甩出去。
青衣女子将光团丢在烈虎头上,脚步一转踩到了烈虎的背上。
烈虎被法术砸到,又被人踩到脚下,简直气昏了头,顾不得平日的威严,就地一滚将青衣女子摔出去。
卫愿趁老虎打滚,顺势落在地上,扭头对品番说道:
“这位仙子,我虽来晚了,但要是我能制住它,能不能多分点钱——。”
烈虎从地上站起,向后仰了仰身子,蓄势吐出一连串魔火,逼得卫愿不得不中断了话头,向后退了又退。
烈虎瞅准时机,向卫愿猛扑而来,一爪子照着卫愿的脸面袭来,卫愿向右侧急撤,却不料烈虎又将长尾甩来。
原来这烈虎前面的魔火和爪子为虚,后面这一尾才是杀招。
烈虎将尾上的倒刺炸开,用了全力将尾巴抡圆了朝着卫愿而来。
这一下卫愿避无可避,只得用撑开的伞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尾巴,生生受了这一击。
不愧是能开口吐人言的烈虎,这一击直接将卫愿抽得倒飞出去,远远地落进了几丈远的房屋废墟之中,品番几人也被这一尾带来的劲风逼得倒退好几步。
品番站定身子后,向着卫愿掉落的废墟看了看,又看了看洋洋得意的烈虎,心道这温柔如水的青衣女子果真也是个花架子。
“哈哈哈哈,还得看大爷我,小娘子还不是被我抽飞了!”
烈虎说完,又转头睨着品番几人,一脸不屑:
“别看她了,这会儿铁定是废了,你们几个一起上,别浪费大爷我的时间,我还要……”
烈虎话还未说完,只见从废墟里“噌”得冲出一道青色的光,向着烈虎疾驰而去,还未等众人看清烈虎便轰然倒地。
那道青色的光正是刚刚被抽飞的卫愿。
品番张着嘴愣在原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只见卫愿将竹伞收起,赤足一蹬又冲烈虎而去,抬手就给了烈虎一拳,后而又抬脚向烈虎腰腹踹了一脚,将烈虎实实在在地摁倒在地,没给它一丝起身的机会。
烈虎躺在地上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它试着想翻滚起身,却不想竹伞噼里啪啦得落在自己身上,速度快的甚至看不清它的形状,只能看见青色的残影落在自己身上。
品番等人更是始料不及,只能一脸呆滞地看着烈虎毫无还手之力,被一顿猛抽,时不时地发出类似哭泣得呜咽声。
他们头一次觉得魔兽可怜。
品番下意识得吞咽一声,扭头安抚身边的其他仙家:“多,多亏这位仙家相助,想来,想来我们的任务应是能完成了。”
周围的修仙者立马纷纷附和点头,脸上尽是赞同之色。
“好说好说,我们共同接了任务,本就该互助!”
卫愿停下竹伞回头积极地与众人客套互动,一只赤足还踩在烈虎的脑门上。
烈虎着实不甘心,后腿一蹬,对着身后的观星楼就是一踹,高楼轰然倒塌,扬起几人高的粉尘。
卫愿回头看向烈虎,只见它眼中有浓浓的挑衅,仿佛在说:咋地,老子不服!
卫愿冲烈虎微微一笑,下一秒就又是一阵竹伞雨落在它身上。
卫愿停手,看向烈虎,烈虎再不敢露出不屈的神色,但又有一心的委屈不敢诉说,只能扭头偷偷咬了一口头顶处的酒楼泄愤。
卫愿见状满意地一笑,回头对品番众人询问:
“请问众仙家可有捆绑的仙绳一类法宝,借来一用将这小老虎束缚住?”
这时一位身穿灰色衣袍的仙家及时抽出腰间的宝绳,手脚麻利地将烈虎绑的严严实实,宛如粽子一般。
品番顿一下,抬脚走近卫愿,拱了拱手,满脸堆笑:“不知这位仙家所属哪宗哪派,可需品番代为兑换酬劳?”
卫愿将竹伞撑开,将脚从烈虎头上拿开,转身回答道:“叫我卫愿便好,我是散仙,无门无派,麻烦了!”
卫愿低头看看还赤着的脚,将刚刚被烈虎吐到地上的鞋子捡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品番笑笑,问道:
“还请告知附近哪里有溪流,让我将这鞋子冲洗一番?”
品番望着卫愿手里提着的鞋子,经历了魔火依旧完好如初,仅仅是沾了些烈虎的口水,心中肯定这鞋子必是法宝。
品番脑海里想法不断,口中自然而然的道:
“卫愿,想来你是游历至此,不若我带你回我们佰仟宗吧,刚好兑现任务酬劳。”
卫愿听罢觉得甚好,自己本就是四处游历,阅山川美景,寻妖兽孔雀,此番刚到佰仟山地界,有人引导自然能轻松一些。
二人一拍即合,结伴而归。
*
卫愿随品番上了阡陌山,发觉这里修炼子弟皆往来匆匆,面含激动,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品番,贵宗最近是有什么可喜之事发生吗?”卫愿不禁问出声。
“五十年一次的仙宗大会要召开了啊,今年刚好轮到我们佰仟宗。”
品番笑眯眯地说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得之色。
卫愿一愣: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仙宗大会好像是在一百年前吧?
竟又是仙宗大会了,卫愿不禁感慨:果真人一旦无所事事地漂泊起来,时间比长毛兔溜得还快些。
“华青山的仙家们昨日已到了本宗,佛宗、奇门宗、药宗和御兽门的仙家想来今日晚点也会抵达,毕竟大会在三日后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带你……”
品番显然对仙宗大会这类盛事十分感兴趣,从参会者到各个流程都如数家珍。
卫愿自从听到华青山后,心底就已然改变了主意。
原想着能在佰仟宗待一段时间,顺便随品番在佰仟山地界四处逛逛,不料竟遇上仙宗大会和华青山。
卫愿打定主意一会儿拿了报酬、洗了鞋子赶紧跑路。
卫愿在佰仟宗任务处门外等着品番兑换奖励,一边等待一边收了竹伞细细擦拭上面的灰尘,心里暗暗后悔:
对那烈虎下手太轻了,弄脏了自己的竹伞和鞋子,不过幸好还能用,没坏。
她本来就穷困得可怜,浑身上下除了一身衣服和鞋子,就只剩这把竹伞了。
若不是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卫愿甚至想过伪装成佛宗弟子去化缘,想来不劳而获总是更快乐些。
“阿愿?”
一声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声音从头顶传来。
卫愿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心里闪过了好几种抵赖和飞速逃跑的办法。
毕竟,她自己游历的这一百年为了生计,也做过那么几件丢人的事情。
虽然回回都是顶着“阿院”这个名号女扮男装,但说不准就会被人认出来追债。
“阿愿!真的是你吧?”紧接着又有一声略微沉稳和老成的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
卫愿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知道怕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抬头看看来者是谁。
听着这声音怕是有些年纪和修为,打起来颇为耗时,卫愿琢磨着拖到品番出来就赶紧跑。
卫愿收好竹伞,抬头便笑,伸手不打笑脸人,怎么着也不能一上来就要债吧?
“不知是哪里的仙家,可否是认错了——”
卫愿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脱口便戛然而止,她看着眼前一老一少,恍若经年。
佰仟山特有的银铃在山风中摇曳不止,泠泠声音围绕在卫愿的耳边,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恍然间似乎又闻到了华青山上春日里的樱饼香气,又听到溪鸟清冽的叫声,还有少女没心没肺的笑声。
“小愿。”
年轻的男子轻轻唤道,温润的声音如清脆玉石般响起,一听便知是个如何清隽温和的人,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便是日月星辰也是比得上的。
从前的卫愿也是这样的认为的。
“勿垣仙家、严掌门。”卫愿疏离一笑,拱手见礼。
勿垣听她不再唤“师兄”心中微酸,看着眼前的女子,百年未见,一袭青衣的她似乎陌生了许多。
当他的目光落在卫愿赤着的双足上时,眉头微微一皱,眼神里浮现一丝无可奈何。
勿垣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拿出一双银缎靴子,上面各坠着一只精巧圆润的镂空花铃,递给卫愿:
“怎么还是不爱穿鞋子?”
话一出口,无论是卫愿还是勿垣都是一愣,空气里除了雨后的青草泥土气息,还多了一丝尴尬蔓延。
“多谢。我的鞋子只是在做任务时弄脏了。”
卫愿开口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又提了提手中的鞋子,表示自己真的有鞋子。
勿垣看着卫愿手里的草鞋,不知是用什么草编的,一看便是自己手工做的。
“佰仟山品番见过华青山华严掌门、勿垣仙家。”
品番一出任务处就见卫愿与华青山的几人站在一起,眼睛忍不住地往勿垣身上飘。
无他,这样风光霁月的清贵公子,手里却提着一双女子的鞋,实在是引人注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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