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惊觉
盛絮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听着柴火在火堆中烧得“噼啪”作响。
火光映在他俊朗的脸上，眼神讳莫难测。
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自己在水下时看到的那一幕：品番为了救他奋不顾身，原本应该笑意盈盈的杏眼中全是焦急，手指因为频繁拉弓而染上血迹……
盛絮极少接触女仙，更从来没有与一女子有如此深的交际。
他为品番的付出诧异，更为自己看到品番焦急后内心隐隐的酸楚感到震惊。
当他于水下目睹品番被血藤根系贯穿的瞬间，盛絮感到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一阵愤怒涌上心头脑海，将他冲得晕头转向，只想将血藤碎尸万段。
盛絮甩甩头，从今日的事中抽身，幻出银枪，在火堆边一下下地擦拭枪身。
向来自制的盛絮，擦着银枪仍旧难以集中注意力，他的思绪飘远。
从与品番初识，到陪她猎杀魔兽，再到寿源村任务，最后定格在了仙宗大会后准备来南境的两个月内。
品番还未被佰仟宗齐颜关起来前，她几乎每日都要来寻盛絮，有时是为了跟来南境，有时是为了缠着他教她修炼，更多时候是什么都不做，就在院子中看着盛絮擦枪。
后来品番被关起来，半夜常常偷溜出来寻盛絮，拉着他在佰仟宗后山看月亮，逼着他替她捉萤火虫、逮长毛兔……
盛絮猛地回过神来，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对品番的情谊，手用力地握住银枪。
手上隐隐凸起青筋，最后负气一般将刚刚擦好的□□插入地上的泥土里，眸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
品番苏醒时，只有崔颖在身边，萧栾去为她寻水去了。
品番刚一起身，就感到肩上一阵刺痛，她轻呼出声，小心翼翼地坐好。
一旁的崔颖听到品番的声响，立马转身来看，慢慢地扶她坐起。
品番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她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因为昏睡有些沙哑：
“师姐，我是没事了吗？”
她只是依稀记得盛絮从湖中跃出，抱住她往树林中跑，后面就意识模糊昏了过去。
崔颖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没事了，此事……还是多亏了盛仙友，要不是他及时找到了药草，你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着，崔颖无奈地点了点品番的额头：“你也是，就你这点修为，你逞什么强？那盛絮武力远高于你，他哪里就需要你去救了？”
品番看着崔颖担心的申请，颇有些心虚，讷讷道：“他于我有好几次救命之恩，我不能忘恩负义的。”
崔颖闻言叹了口气，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说着，崔颖便起身去周边看看是否有野果子，或者看看能不能猎到些能吃的野兽。
寻常修仙之人可一个月不用进食，只是品番如今伤了元气，身体更像寻常人，需要吃点东西。
品番望着崔颖离开的身影，刚回过头就发现盛絮蹲在自己面前。
他背着火光，让品番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怎么了？”品番有些虚弱地问出声。
盛絮的目光在品番的脸上巡视了片刻，低头沉默了良久。
品番更加迷惑，她实在不晓得盛絮意欲何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品番看着盛絮伸出手，手心中是那条品番在寿源村时就一直觊觎的“樊圣”。
品番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们家族中每人只有一条的‘樊圣’吗？”
“给你。”盛絮幽幽地看着品番，缓缓道。
“为什么要给我？”品番虽然十分想要，但她也知道这东西对于盛絮来说意义非常。
听盛絮说他的家族早已没落，而这“樊圣”又只有一根，她不太敢拿。
盛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道：“‘樊圣’坚、坚韧，只要我、我不死，它便不、不会断。”
顿了顿，盛絮又道：“你、你拿着它防、防身，它可以困、困住任何人，包、包括我。寻、寻常人困得时、时间久，若是、是四境之主，亦能、能困住三、三十秒。”
品番从来没有听盛絮说过这样长的一句话，更况论盛絮说得那些内容更令品番久久不能回神。
见品番迟迟不取，盛絮主动将手中的“樊圣”放进品番的手中。
“樊圣”落进品番的手中，化做一道淡绿色的光芒环绕在她的手腕上，变成了一条墨绿色的手环，上面还雕刻着几片叶子。
盛絮送出“樊圣”后转身便走，让品番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是夜，品番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她仰面躺着，抬起手仔细打量手上的“樊圣”。
品番心中有一股陌生的情愫窜来窜去，让她心神难宁。
她实在难以入睡，想起卫愿曾游历百年，见多识广，或许她知晓自己是怎么了。
于是品番翻身而起，向卫愿望去，发觉除了她，众人都已休憩，品番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踱步至离众人不远的一处空旷草地。
她正待坐下，突然听到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品番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拨开草丛，迎面撞上一只偷偷吃包子的烈虎。
烈虎吃得正忘乎所以，猛地被人打扰，叼着包子嘴中发出“呜呜”恐吓的声音，抬眼发现是品番，虎脸一垮，心神松懈下来。
月亮高悬，一人一虎并排坐在草地上。
烈虎吃完包子，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觑到品番愁眉苦脸，故作不感兴趣，问道：
“你有什么心事啊？说出来让本大爷、呃、本公子、呃不对本虎高兴高兴……”
看着品番凶狠的眼神，烈虎立马改口，道：“帮着参谋参谋。”
“就你？一只老虎懂什么？”品番一脸狐疑。
烈虎一听，立马坐得笔直，虎脸上装作深沉的模样，道：“我阅话本子无数，什么事情没见过，你说来听听。”
品番并不信烈虎的话，只是苦于心中郁闷，实在想找人倾诉，老虎也勉为其难地将就了。
“因为盛絮。”品番轻轻叹气。
烈虎闻言更加来劲，胡须激动地一抖一抖的，道：“哦？痴男怨女？”
品番翻了一个白眼：“你胡说什么呢？”
“怎么胡说了，你觉得他跟你佰仟宗的那些大傻子们、咳、师兄师弟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烈虎十分不赞同，口水四溅。
“他好看，比他们都好看。”品番想了想，回答道。
“啧，还有呢？”烈虎不屑一顾，它觉得盛絮才不好看呢，他家主人美貌天下第一，自己天下第二。
“就是很想去找他，觉得他很呆，有时候像个木头，但是在他身边会觉得很安全。虽然他很厉害，但还是很想保护他，跟萧师兄他们很不一样……”
烈虎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定论：“你心悦他。”
烈虎觉得自己睿智极了，男女之间必然是风月情爱，不然还能有什么。
之前有一只魔兽公狼见到了另一只灰皮母老鼠，久久难忘，苦恼不已，来找烈虎探讨它到底怎么了。
烈虎只听了一句便断言“你心悦她”，公狼深信不疑，日日去老鼠洞前蹲守。
公狼苦苦等候，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守到了心心念念的灰皮母鼠，霎时口水四溢，将其吞入腹中。
这时公狼才幡然醒悟，自己只是想换个口味了。
品番闻言一愣，脸上慢慢浮起红晕。
她从未尝过情爱，自然从未往这边想过，如今这层窗户纸被烈虎误打误撞地捅破，瞬间恍然大悟。
品番低头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樊圣”，只觉得心中溢满巨大的了喜悦。
她未深想盛絮对她是何情谊，一时惊觉自己内心，又回忆起自己与盛絮常常待在一处，便觉得十分满足。
她轻轻拍了下烈虎的头顶，起身向原本休息的地方走去。
烈虎没有计较品番的“不敬”，看着品番的背影，洋洋得意：“哎，我烈虎当真是天纵奇才！”
说完，眼风不经意地瞥到已经醒来的卫愿，正一脸深意的看着它，低声抱怨：“可惜天妒英才。”
烈虎谨慎地用爪子抹了抹嘴角，生怕有包子碎屑暴露了自己半夜偷吃，毁了它一世英名。
待到它觉得没什么破绽后，慢慢走到卫愿和秦阙身边趴下，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卫愿看了一眼靠在石头上的合着眼的盛絮，又转头望了一眼睡熟的品番，眼中晦暗不明。
卫愿自打化形以来便知晓自己是尾鸢花，如今她在此处，那南境的“尾鸢”是什么？盛絮又如何能判定那便是尾鸢……
＊
品番这两天发现盛絮有些不正常，他自从那晚把“樊圣”赠予她之后，便不再与品番说话，甚至连示意都少了很多。
若不是盛絮还在若有似无的保护她，她甚至以为盛絮一夜之间将她忘记了。
无论品番如何逗他、激怒他，盛絮都木着一张脸，像个木头桩子。
品番无计可施，只好暂且放下，等回了佰仟宗她自有办法。
众人自离开湖泊，已经走了四五日，除了遇上些奇异植物阻挡，一直风平浪静。
即便是异植，也都修为低下，连品番都能应对。
盛絮带众人穿过一片荆棘树丛，又度过了狭窄的峡谷，爬过陡峭的山壁，众人眼前骤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幽然空旷的山谷，细细的山泉缓缓而下，穿谷而过。
四周山壁上布满了青苔和七彩蘑菇，谷底四处皆有幽蓝的山花，在略暗的环境中一闪一闪地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若非知晓这时在谷中，便让人疑心是掉落在了夜空银河之中。
“这也太美了吧！”
“简直堪称绝景，要不是地处南境，必然成为修真界的名胜之地！”
各仙宗众人纷纷发出感叹，品番眼睛闪亮，眸中全是惊艳。
卫愿曾游历过众多地方，见过无数奇珍异境，此时也不得不眼前一亮。
谷中有银蝶翩翩，每飞过一处便会洒下细碎亮光，像是将月光碾碎，坠入了这至黑至暗的山谷中，让深渊中垂死的恶魔和绝望的男童都能窥见一丝光明。
于他们，那不能称作芸芸众生的希望，而唤作生机。
山泉旁边有一棵巨大高硕的柳树，遮天蔽日，正是它将这片天地隐笼罩在了昏暗中，不见日光。
柳树的根粗壮宛若人臂，交缠蜿蜒百里，深深植入地下。
纤长翠绿的柳枝无风自动，莹莹的闪着淡绿色的光芒，与谷中蓝色的山花交相呼应。
盛絮缓缓抬起手，指着柳树旁边一棵淡紫色的花株，轻笑一声。
那声音如碎玉落盘，如雨滴轻敲，雀跃犹如孩童，一改往日的木讷呆板，透漏出少年人的肆意张狂。
“那便是，尾鸢花。”
品番听着身边的盛絮轻喃，声音却悠然传遍了整个山谷，在谷中荡起阵阵声波。
品番抬头回望盛絮，她永远忘不了这一刻盛絮脸上的神情。
哪怕在未来枪尖透胸而过时，她都记得他眼中攒动的熠熠光彩和脸上张扬灿然的笑容，里面有追忆，有疯狂，唯独没有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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